她在这座城浑浑噩噩待了也不知道多久。这座城里丝毫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周围全是空荡荡的影子,她逃到了一个只能看到漫天绿色的丛林里待着。她想把自己埋进土里,这么想着,她也这么做了,只是坑刚挖到一半,一双蓝色的鞋出现在她面前。她楞了一下,装没看到,要继续挖坑,结果对方只是轻轻动了动手指,她手里的锄头便消失了。她转头就要离开,被透明的结界阻碍在原地。
“我希望你离开永安。”来人很直接的开口。
岐空转身看她:“永安又不是你家,凭什么让我离开?”
解蓝挑衅的笑了笑:“是我丈夫的家。”
岐空哼了一声:“那是他婚前财产,不属于夫妻共同财产。”半是难过半是吐槽的心态,幸好自己还记得一点婚姻法的内容。
解蓝皱了皱眉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她懒得管这些,直接说:“如果不是看在你是妖仙草一族,我已经杀了你,你最好识相点,赶紧离开这儿。”
岐空那点无赖心理彻底被激发起来了:“本小姐本来想走,听你这么一说,我还非不走了。永安又不是你的,你凭什么这么霸道!你再逼我,信不信我直接住到你家去!”
解蓝这次没再搭理她,直接选择了出手,等岐空反应过来,整个人已消失在白光中。她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到屿安正站在她身后,叹了口气:“你不必如此紧张,她不会说出去。”解蓝眼光错过他:“我不能拿你冒险,更不能拿妖界冒险。”屿安没再说话,整个人直接消失在解蓝面前。
风轻轻划过这片黑色的森林,有飘落的枝叶擦过她的脸。她深呼了一口气,慢慢走出这片树林。
岐空站在曼城城门前,凭借记忆想绘出之前墨丹青进入永安的手势,尝试了许多次却都没成功。就再她准备再次尝试的时候,却听到四周有路人谈论长宁的事情。
“十几天前刚到曼城任职的知州宋易文你还记得不?”
“记得啊,不是前几天被召入长宁了吗?听说还卷入了什么案子。人证物证俱在不是吗?”
“对啊!明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据说还卷入了二十年前苏毅前御史全家被杀一案啊。结果昨天被放了!说是被贼人诬陷!现在要查是谁做的?真是可笑。”
“这世道。二十年前的苏毅大人真是个好官,为楚北大旱上书,救了多少人,结果后来死的那么惨,据说凶手连他五岁的女儿都没放过,当时说要彻查,最后呢,哎……”
“现在这朝堂……”
岐空愣在原地,苏毅五岁的女儿?宋易文被释放?她待在永安的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那本账本……她的心猛地坠了下去。明明察觉到不安为什么还那么放心的在永安待了这么久?如果清涟出了什么事,她将再也无法原谅自己。可是要用孤光吗……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心一横,直接召出孤光,跃上剑以最快的速度飞向长宁。与此同时,在永安寻找岐空的墨丹青也像察觉到了什么,立刻消失在城中。
循着气息,岐空站在宋宅附近的一个偏院里心情复杂,清涟正坐在里面描着眉,整个人看不出丝毫的颓丧。待她终于在唇上描画好胭脂,她放下所有的一切,对着镜子里的那个女人微笑起来。推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那个孩子她面上没有丝毫意外。
岐空还是先沉不住气:“清涟,你赶紧离开吧,宋易文也许很快就会查到你了。”
清涟笑了,笑容是岐空从未见过的轻松明朗:“没关系,这一天我也等很久了。”
岐空急了,跑过去想拉住她的手:“我带你走,我保证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清涟轻轻褪下岐空的手,蹲下身子看着面前的这个姑娘:“谢谢你,岐空,遇见你,我很幸运。可是这是我必须得面对的。我逃避命运已经二十年,现在终于可以面对了。”她又笑了,摸了摸岐空的脸,“谢谢你。”
岐空有点想哭:“可是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你可以离开了。”
清涟仰头望了望天,眨眨眼睛,抱住了岐空:“还有最后一件事没做完,不要哭了,等做完最后一件事……”
岐空咬了咬嘴唇:“等你做完那件事就离开这里好吗?”
清涟松开她,轻轻揉了揉她的脸,笑着点头。她站起来,往门外走去,待走到大门口处,轻轻对岐空说了“再见”两个字。
岐空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小巷,脚步沉重地向着赵牧府上走去。
赵牧正在书房处理事务,看见突然出现的人倒是惊讶了下:“你不是去永安了吗?”
岐空撇撇嘴:“有事就回来了。你还在照看清涟吗?”
赵牧点点头:“在啊,怎么了。”
岐空哦了一声,看着赵牧:“她可能是前御史苏毅的女儿。”
赵牧神色变得不太自然。
岐空注意到了,声音有些失控:“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赵牧脸色恢复到正常,举起手中的书作势要看:“告诉你又能怎么样?”
岐空顿了顿,跑过去一把拽住赵牧的袖子,拉扯着他:“你跟我一起去盯着她,她可能要出事。”
赵牧索性放下手里的书:“我们一起盯着她也用。她是结印术传人,离开归墟青石镇使用结印术便会灰飞烟灭。”
岐空有些反应不过来:“结印术传人?”
赵牧叹了口气:“当年的御史苏毅曾在那儿游历,结识了当年的结印术传人,就是苏清涟的母亲,她为了苏毅背叛了族人,离开青石镇与苏毅成亲。后来……”
后来是个凄凉的故事,在这个故事中,所有的忠义之士不得善终,而那些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平步青云,一步登天。
澄净的湖水中倒映着堤坝上的无数杨柳。这儿的柳絮每年从三月一直生长到六月,若是一阵大风掠过,就是一场白雪,因此建立在湖边的长亭被人冠以沐雪亭的名字。宋易文看着那个坐在亭中喂鱼的倩影,挥了挥手,跟随在他身侧的人全都退了下去。
“我第一次遇见你也是在这里,你也是这样坐在那里喂鱼。”宋易文走进亭中,语气晦暗不明。
“哦,我第一次见你是在我爹的府上。”清涟动作自若的扔着鱼食,“那次我才五岁,在厨房吵着要吃桂花糕,你还是个新来的厨子。”
宋易文一震:“你!你!你是苏慕莲?”
清涟转头,嘴角挂着一抹笑:“劳烦大人还记得我的闺名。”她身子倚靠着凭栏,以往的慵懒娇媚全部消失,身姿自成一副风流模样,清丽无双。身后是漫天的柳絮。
宋易文僵在原地,整个人如雷劈过一般。
清涟则转头继续看着水里的鱼,声音清冷:“二十年前,楚北大旱。当地知州虽声泪俱下上书请求皇帝赈灾,然而粮食全部被当地官员私吞,百姓死伤无伤无数。勉强苟活的灾民聚在一起,想上长宁城找皇帝找个说法,没想到楚北知州以无赖流民聚众要挟官员、图谋造反的罪名,将他们全部处死。”清涟捏着鱼粮的手撰的青筋迸现,语调仍是很平静:“当时监狱中有一个狱卒,姓名已无人知晓,他良心难安,偷偷将一对年纪尚小的兄妹放了出去。那对兄妹一路颠沛流离,也算他们命大,最后居然进了长宁城,还被当时的御史苏毅收养了。苏毅从他们那里拿到了万人血书,大为震惊,连夜上奏给了皇帝。楚北知州被判下狱,众多官员被撤职查办。虽然最后那个知州仅仅被撤了职,但楚北的百姓也算是有了个活路,没死绝。”清涟将一把鱼食撒进水里:“毕竟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宋易文嘴唇发白,脸色如同要死掉一般。
清涟看都没看他一眼,继续用平静的语气诉说当年的腥风血雨:“宰相收过楚北知州许多钱,苏毅此举无异于是割了宰相的一个大钱袋子,加上苏毅与他长久不和,宰相便动了除掉他的念头。”
宋易文失控的喊道:“够了!别再说了!”
清涟仿佛没听到,又抓了一把鱼食,一点点撒向水面,目光落在渐渐扩大的涟漪上:“这个时候,宰相府里的一个门客看出了宰相的念头,他出身贫寒,看到这个机会便下定决心要抓住这个机会赌一把。他化名宋旭进御史府做了厨子,将毒药下在御史一家饮食中。为了隐匿自己的罪行,他在御史府放了一把火,整座府邸化作飞灰,苏府上上下下三十余人,就这样都化成烟了。不过他也没想到,苏毅的妻子曾学过一些秘术,侥幸让她的女儿逃过了一劫。那个女孩逃出来后,流落到了卓城,被人贩子卖进了秦楚馆,花名清涟。”清涟将手中的饲料全部丢下,转头将目光落在宋易文身上,看到他整个人抖如筛糠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为什么要害怕?当年三十二条人命你都没怕,现在区区一个清涟就让你怕了?”
宋易文眼睛发红,死死盯着清涟:“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清涟托着脸,目光放空看向他身后蔓延到天际的山脉:“苏家三十二条命,就这么轻易让你死了么?”
宋易文心中的那根弦终于断了:“你在我身边这么久就是为了那本账本吗?哈哈哈,一本账本怎么可能杀得了我!它也被烧了!这就是你微不足道的报复吗?”
清涟目光涣散,她似乎没听到宋易文的话,喃喃自语:“虾米被小鱼吃掉,小鱼被大鱼吃掉,大鱼最后被自己的欲望吃掉。呵,报复?”
没有皇帝的默许,苏家会被如此轻易的灭门?没有皇帝的默许,最后的凶案会寥寥收场?没有皇帝的默许,如山的铁证会被轻易付之一炬?世间繁荣都是假象,可她不能戳破这脆弱的泡沫。不论怀着何等心情,此生的戏码她已演完,来生再无可能。她的眼帘轻阖,整个人似乎就要睡去,曾握着鱼食的右手垂落。
宋易文下意识就要上前,刚触碰到她的衣袖,眼前的身体却变得透明起来,一瞬间,裂纹从他碰到的衣袖开始蔓延,很快遍布整个身体,当大风吹进亭子的那一刻,她无声的碎了,化作无数柳絮飘飞出长亭,和外面的漫天飞雪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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