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芙姝终于得以跟祖师相见,识海之中,他化身为一个青年模样,浑身散发着柔和的光芒,那双微微下垂的眼慈爱地望着她。
“芙姝,你可知你先前为何会做梦?”
芙姝有些疑惑,不知他为何会说这个:“应该是……先前劳累过度以至于生了梦魇?”
玄清子面色稍稍严肃,他摇摇头:“不,那是预知梦,我的神魂已与你的相融,你的内力一旦回复,预知的能力便会随之觉醒。”
预知梦?
芙姝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好孩子,接下来,你又该如何去做?”
芙姝在那些预知梦里见过尸山血海,见过山河飘零,满目疮痍……
她声音发凉:“我想知道,预知梦是否可以被改变?”
“可以。”
若是如此,她该如何做?无非是杀了他,以绝后患……
芙姝深深吸了一口气,朝玄清子尊敬地一拜:“谢祖师指点迷津,晚辈知道该如何做。”
玄清定定凝望着她,他知道芙姝不会允许任何人触碰她的底线,阻碍她的路,即便是心上人也不行。
所以他现下选择了芙姝。
说来也可惜,他早在岐山时便占过一卦,此二人虽然缘分至深,但命数注定多舛,注定相互亏欠,无法圆满。
他叹道:“唉,日后好好修炼,你的路还长着……”
“晚辈谨遵祖师教诲。”芙姝颔首笃定道。
玄清子身形渐隐,她站在原地,唇线逐渐抿直,最后抿出一片深重的苦意。
芙姝从梦中醒来,发现角落旁的草席仍旧是空的。
医馆外的街市十分热闹,到处都是吆喝着写春贴、卖桃符的商贩,小孩子穿着俏皮可爱的虎头靴绕着柱子玩,有的孩子手边攥着一串糖葫芦,面上冻得通红,被爹娘托在肩头玩闹,咯咯咯笑着。
……
除夕前三日的傍晚,芙姝的医馆张贴了休假通知,妙寂站在门口,瞧着那张纸发楞。
妙寂知道芙姝是看见了,她不想见他。
他走上街头,学着其他百姓,为自己添置了几件新衣裳。
归家时,他蓦然在街道的另一头瞧见了芙姝一行人。
几个少年人携着一个红衣小女孩,他们的手相互拉着,如同一家人一般,亲密无间。
芙姝在他们中间,她今日盛装打扮过,一双黛眉如远山,眸如弯月,微粉的面腮两旁饰着朱红的花钿,一笑起来便无比夺目。
妙寂呼吸微窒,他很想就这么走上去叫住芙姝,牵起她的手,说他也想跟她们一起过年,置办年货。
但是他最终只是站在街角看了很久很久。
隔着街头街尾的距离,远远地望着他们走远,直至消失在道路尽头。
手中的提着的包裹无声掉落在地,瞬间又被暗巷里的乞丐抢去。
寒冬腊月,那乞丐只裹着一点破烂布条,正兴奋地瞧着他,似乎正在打量他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妙寂看着他,心中生出一股莫大的悲哀。
其实他与这乞丐没有分别,人靠衣装,他只是装得好罢了。
大街上百姓其乐融融,只有他与这乞丐孑然一身,突兀地行在这条人潮纷繁的街道。
似乎所有的人都在无声地提醒他,这人间容不下他。
他自始至终都不属于这里,即使倾尽了所有亦无法融入。
他回家了,将家中所有家丁侍女遣散,又把院里院外都打扫了个干净,他知道自己做了错事,芙姝应该是不会来的。
但与此同时,他的心中又隐隐生出些期盼,他真的很想同她一起过个除夕。
他扫扫停停,直至傍晚方才放下扫雪的笤帚,坐在院中,呵呵手掌上的寒气,望着那道紧闭的门出神。
除夕夜的晚上她会做什么事呢?
她会跟那几个少年人一起吃年夜饭,一起放鞭炮,赏灯,凑在一起守岁……
他呢?他大抵也是有东西陪的。
这院中有一棵冬天不会冻死的老银杏树,树龄已有三百余岁了,若是加以点化,还能成精,又怎么不算活物呢?
除夕日,他早早起身,一个人在这座府邸里来来回回走了许多遍,也将这座宅邸的瓷砖瓦砾悉心数了个遍。
哪里适合谈话小聚,哪处风景最好,哪处适合赏月,他都一清二楚。
可直至院中每一处都有他来过的痕迹,芙姝还是没来。
傍晚,他没有放弃等待,执着地坐在树下的矮案前将瓜果肉脯都摆好,一旁的茶水烧了又凉,热了几回,又换新茶再烧。
间中他有些困,便靠在桌案上打了个小盹,直到他以为自己睡了很久,蓦然惊醒,天还是黑的,芙姝还是没来。
他又开始不安地在院中来回走动,一步两步,来来回回,最后累得靠坐在大门旁渐渐合上了眼。
他喜欢坐在这里,并且他就要坐在这里。
他若坐在这里,只要她一敲门,不,只消她行至门前,走在来的路上,他便知道是她来了。
时间缓缓流逝,夜幕轻了薄了,轻凉的雪纷纷扬扬覆在他的面上,柔软地融化成水珠。
有几滴水珠俏皮地落在眼角,令人一时分不清是雪还是他物,最终缄默无言地隐入鬓发之间。
……
芙姝一身长衫覆雪,她捧着食盒,一个人走在夜半的大街上,姗姗来迟。
她特地做了八道菜,而且都是清淡的素菜,有几道还特意仿照了太华山的式样,也不知道他爱不爱吃。
不行,就算不爱吃也得给她吃!而且全都要吃完才行!
她勾起唇,蹑手蹑脚地来到陆府大门前,轻轻叩响铜环,发现没有人应。
她又退后一步,清清嗓子,开口问:“请问,有人在吗——”
门倏地一声被人打开,一个浑身散发着凉意的身影在她面前无限放大。
那人颤抖着伸出手,似乎要用尽此生最大的力气来抱她。
胸腔被紧紧挤压着,芙姝有些喘不过气,便捶捶他的胳膊:“唔,太紧了……”
察觉到颈间有温暖湿润的水液流下,芙姝一愣,原本冷硬的心瞬间被浸软了。
“你等了我很久吗?”她轻声问道。
伸出指尖,小心地从他的发丝上捻起一抹雪,凝望着它在指尖融化。
他的肩上,身上都落满了雪,两对窄袖洇着浓重的夜露,潮湿发凉。
“嗯。”他哽咽地回答一声,怔然的双眼流淌着热泪,枯竭的心底滋生出浓烈的爱意与满足感,沸腾至心尖,又满溢出来,逐渐洋溢整片胸腔。
少女眼睫扑簌几下,也伸手抱紧了他,嘴唇贴在他耳畔,轻声道:“对不起啊,我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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