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学期收尾之后,日子像水一样流走。
一场接一场的考试,一篇又一篇的论文,还有一次接一次的期末述职。
南城的冬天彻底在纷飞的纸页中来临。
校历上的寒假开始后,学院里的学弟学妹都纷纷开始收拾东西,陆续订票回家。
张彤趴在三楼宿舍的阳台上,托着腮看楼下拎着行李箱往外走的人,感慨道,“还是青春好。那时候总想着要回家,元旦端午这种两三天的假,也巴不得跑回家待两天。现在只觉得收拾东西、搬来搬去的好累。”
陈绵绵窝在椅子上看书,“那你今年不回家过年了?”
“回啊。”张彤叹了口气,走进来坐下,“我不回家我妈能骂死我。”
她唉声叹气的,又因为不想收拾东西而无能狂怒了一下,一会儿又因为陈绵绵悠闲的模样而羡慕,终于发完疯之后,才趴在桌子上,认命似的问她。
“那你呢?今年真留学校,哪里都不去啊?”
“你要不去我家过年吧。我们那儿不远的,高铁两个小时就到了,还很多吃的。我妈可喜欢你了……”
“不用了。”陈绵绵笑了一下,摆手拒绝她。
“我就在这儿,挺好的。”
张彤扭扭捏捏的,抱着她胳膊摇来摇去,“去嘛,去嘛。一个寒假见不到你,我会想你的。”
“真不用。”陈绵绵说,“我一个人没问题的,放心吧。”
“想我就早点回来就行了。”
张彤又犹豫了一下,看她情绪平静,不像有什么事的样子,才撇着嘴说好吧,然后不情不愿地回寝室收拾行李去了。
陈绵绵又看了会儿书,眼睛发胀,摘下框架眼镜,也上阳台站着,倚着栏杆,望一望外面,就当休息眼睛了,刚好看见张彤拖着行李箱出来。
可能有点重,她拖得很费力,路面又不平,时不时得停下来,回身用双手拉,嘴里还骂骂咧咧的。看得出来,是真的很不想回家。
陈绵绵站在阳台边上笑,看见她把行李箱拉出大门外,又回身眯起眼,艰难地寻找到她,然后高高地抬起手臂,跟她挥了挥手。
“拜拜!”张彤说。
陈绵绵没想到她这样也能看见她,跟千里眼似的,也笑着举起手臂挥了挥,算作今年的最后一次道别。
张彤走后,她本就寥寥无几的好友圈更加清冷,连生活都安静不少,还有点不习惯。
到了大年二十八,除夕前两天,宿舍楼里几乎已经没有人了。
陈绵绵晚上从图书馆回来的时候,都是一路冷清。街边的小商贩几乎都关了一大半,仍还开着的店也门可罗雀。
回宿舍的时候,宿管阿姨在房间里看电视,烤小太阳,从窗户里看见她,忙叫住。
“绵绵,来。”阿姨冲她招手,从柜子里拎出一袋橘子递给她,“留着过年吃。”
陈绵绵诧异片刻,下意识推拒,但没拗过,被阿姨硬塞到手里,还收到一大堆新年祝福。
末了,阿姨还塞给她一把钥匙,说年三十的时候可能不在学校里,没人值班,留一把给她备用。
陈绵绵接了,道了谢,还提前送出了新年祝福,然后再上楼,穿过冷清无人的走廊,回到寝室里。
寝室里一片黑。
出门前忘记关窗,寒风吹了一整个白日,满室萧瑟。
陈绵绵顿了两秒,伸手去开灯。
灯泡骤亮,白光铺满整个房间,然而仅仅一秒,连眼睛都还没反应过来,又恢复黑暗。
眼前还闪烁着骤亮的白光,陈绵绵皱着眉,伸手去确认开关。
来回几次,依旧没有反应,连亮都不亮了。
……灯泡坏了。
这会儿已经晚了,维修师父大多下班放假,街上商店也关了大半,很难找到人来修。
而且也很疲倦了,连下楼叫阿姨上来看看的力气都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穿过所有象征着新年和团圆的气氛之后,只想一个人待着。
陈绵绵等了一会儿,呼出一口气,没再纠结灯泡的问题,打开手机手电筒,摸索着洗漱完,就爬上床躺着。
明天再说吧,她盯着天花板想。
思绪不知不觉发散。
说不寂寞吗?
不可能的。
那可是过年。
是大红灯笼高高挂,剪窗花贴福字,象征着团圆的年。
小时候过年,奶奶总会做一大桌子菜,从早上就开始忙活,去田里摘最新鲜的菜。
然后她就踩着板凳,在对她来说显得太高的灶台旁边,费劲地帮忙,最后被奶奶嫌弃地驱赶出去,给张红纸,让她写福字。
等到夜幕降临,饭菜在桌上发出香味,电视里嘈杂的声音响起来,一老一小一前一地站在门口,认真而细致地伸手,将它贴在老旧的木门上。
可是那都是过去了。
陈绵绵闭了闭眼,手心朝下,搭在眼睛上,翻了个身。
睡吧,她想。
天不如人愿,两秒后,放在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震动起来。
陈绵绵顿了两秒,拿起来看。
是程奶奶。
许是让她去程家过年的。
程奶奶总是这样,逢年过节都会叫上她,生怕她一个人寂寞。
往年她都会应邀去的,可是今年,她不太想。
陈绵绵呼出一口气,在心里想好了礼貌的拒绝话语之后,才轻滑屏幕,接起来。
“喂,奶奶。”她说。
声音轻而柔软,尾音微微上扬,有些面对长辈的温顺俏皮意味。
那边一时没有声音。
等了几秒后,陈绵绵又确认了一遍是否接通,然后有点疑惑地重喊了一遍。
“奶奶?”
“……喂?”
两声过去,对面终于有了些窸窣作响的声音,但依然没有人出声。
漆黑的房间里,电话那头的呼吸声轻轻浮动,逐渐清晰。
……很熟悉的感觉。
好像这不是第一次。
她也曾在无尽的沉默中,隔着不知道多远的距离,和轻微的电流声,与对面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陈绵绵停了两秒。
反应过来之后,她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指尖点上挂断键的前一秒——
对面终于有了声音。
“……别挂。”他说。
声音低而短促,似是察觉了她的动作一样。
“是真的有事找你。”他说。
陈绵绵指尖停了一停,悬在半空中,没说话,但也没有把手机放回耳边。
自从那次聚餐偶遇之后,程嘉也就再也没有给她打过电话,也没有找人带话,或是送还什么东西,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以至于她都忘了,电话那头的人,也有可能是他。
陈绵绵没说话,程嘉也也沉默。
窸窣的声音作响,还有隐约的风声,似乎是他拿下来,又放回耳边,反复确认,陈绵绵是不是真的没有挂掉这个电话。
几秒后,他才出声。
声音涩而哑,很低。
“陈绵绵。”
他喊她。
连名带姓。
陈绵绵不答。手机屏幕亮起的白光,映亮她平静的眉眼。
她其实想了一下程嘉也会问她什么,比如她是不是谈恋爱了,是不是和池既在一起了,之类的话。
天之骄子么,当然会因为这些事而耿耿于怀。
对于为什么她竟然比他先提出离开,还先一步选择了其他人而耿耿于怀,无法释怀。
有一瞬间,她甚至都觉得他要问出口了。
但呼吸声一停,好像又硬生生压了回去。
最后程嘉也什么也没有说。
他只是顿了顿,继续低声道。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拉黑我了。”
……非常意料之外的一句话。
甚至称得上是乞求。
陈绵绵呼吸一顿,依旧没说话。
一片黑暗里,她听见他呼出一口气,压着声音,低低地道:
“这是我用奶奶的手机给你打的。
“我真的没有别的号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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