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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厅见面后的第二天,陈绵绵难得睡到日上叁竿。
没有乱七八糟的梦,没有数次醒来后盯着天花板发呆的时刻。清晨的闹钟响后,她摁掉第一次,又迷糊着睡了过去,直到自然醒来。
很难得的睡眠质量。
好像昨晚那次见面,并没有影响她什么。
好像那真的只是一次未免风波、例行公事的谈话罢了,并没有引起她任何的情绪波动。
她自己都没想到。
缓了两秒后,陈绵绵慢吞吞下床,拉开窗帘,闭眼感受了一会儿秋日阳光的温度,活动活动脖颈,转身去卫生间洗漱。
边刷牙边滑动了一下手机里的消息,多而繁杂。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晚上程嘉也在楼下等她的事情传开了,好友列表里一些只是工作共事过,但并不熟,话也没说上过几句的人都纷纷冒出来,
【A】:靠 宝宝你上论坛了!
【B】:[链接]
【C】:什么情况诶
【D】:我认识你这么久,都不知道你认识程嘉也诶绵绵!这是咋啦?
或真心或假意,纷纷涌出来。
多亏了程嘉也,她才会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陈绵绵一边刷牙,一边简单应付了一下那些印象还不错的人。
对于发消息催文件、催工作进度从来不回的学生会同事,还有那种从不完成任务的同班同学,她漱完口,就干脆利落地把他们从好友列表里删除了。
事已至此,留着也没有用。
但奇怪的是,陈绵绵往下翻了翻,竟然没有看到张彤的消息。
她的最后一句还停留在昨晚说程嘉也在宿舍楼下,不知道是在等谁的时候。
论坛上的讨论经久不息,相关帖子繁杂拥挤,单单搜索一个关键词,就会蹦出来许多。
陈绵绵没看,但也觉得不难想象。
无非是揣测她和程嘉也的关系,对于这两个看起来毫无关联的人之间秘密的猜测与八卦,还有匿名的揣测与深扒。
按张彤上网冲浪的速度,她更不可能没看见。
看见了,却没有给她发消息,只有一个可能——她生气了。
其实也不难理解。
张彤这两叁年来一直都是Flipped狂粉,耳机里放的永远是乐队专辑,追过的live现场一只手都数不上来,在她耳边提程嘉也的次数更是不计其数。
但她从来没有跟她讲过这些事情。
她甚至不知道她认识程嘉也。
好朋友的隐瞒与只字不提,难免会让人有被愚弄的感觉。
尽管陈绵绵有苦衷,有缄口不言的理由,但她依然也能理解。
她叹了口气,换上衣服出门,准备去校门口买点张彤喜欢吃的东西道歉赔罪。
一路上偶有窃窃私语传入耳中,陈绵绵目不斜视,就当作没听见。
“是那个吗?程嘉也昨晚等的?”
“对,我朋友看见了,偷偷拍了点照片。就是她。中文系的。”
“她蛮漂亮的诶,成绩好像也挺好的?”
“还是校学生会干事,大大小小活动都有吧。”
“但是程嘉也不是有女朋友吗……?什么意思,当叁吗?”
“……嘘!声音小点。不知道啊。不过你看他们从来没有公开走在一起过,应该确实不是很见得光就是了。”
货架的另一头,陈绵绵正弯腰挑着张彤从前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进口薯片,说在她手里绝对活不到第二天,就是价格有点贵,所以很克制,对两个货架后的议论声恍若未闻。
半晌,挑好口味站起来,她走到收银台结账。
自助收银,一个一个扫完之后,她调出收款码。网络略微卡顿,加载许久,终于在手机屏幕上显示,陈绵绵刚要举起来,身后忽地伸来一只手。
手臂平直地越过她的肩膀,短暂地擦过耳边。陈绵绵懵了一秒,下意识往旁侧了侧身。
“滴——”
自助收银机发出付款成功的声音,红光闪了闪,吱吱吐出小票。
陈绵绵回头,看见穿一件白衬衫的人收起手机,看着她,挑了挑眉,“刚好吃完饭路过。”
她哦了一声,还是有点懵,“我可以自己给的。多少钱,我转你。”
池既不答,垂眼把零散的小商品装进环保塑料袋里,平静道,“顺手而已。”然后就非常自如地拎起了袋子,看样子是要等着她一起走。
“……谢谢学长。”陈绵绵顿了顿,“走吧。”
她转身往门外走,两步跨过自动开合的玻璃门,回头看时,才发现池既没有跟上来。
他站在原地,宽敞的自助收银机器之间,跟方才的两个女生说话,神情平静自如。而那两个女生神情有些羞赧腼腆,十分抱歉地看了门外的陈绵绵一眼,然后点点头。
约莫两分钟后,他才从那两个女生身边走开,越过玻璃门,走到她身旁。
陈绵绵偏头望了一眼,发现那两个女生也正在看她,视线刚好对上,羞赧而又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从另一个门离开了。
“认识?”陈绵绵问他。
“经院的师妹。”池既说。
陈绵绵哦了一声,往前迈了两步,“你跟她们说什么了?”
池既拎着袋子走在她旁边,笑了一下,“没什么。就是说上次她们拿奖的那个比赛,脚本是你写的。”
陈绵绵隐约有点印象。
经院商赛,池既带了几个学弟学妹挂名,想拍创意视频,于是托人写脚本。这东西对陈绵绵来说轻而易举,写稿的间隙顺手就给写掉了。
料想那个长篇的话语与抱歉的神情,也不单仅仅是指这件事,但陈绵绵也没有再问,顺着话题往下,揶揄道,“哟,还拿奖了?”
“是啊。”池既看她一眼,也笑,“怎么,还要给你挂个横幅,送个锦旗?”
陈绵绵被逗笑了,“也不是不行。”
并行走了一段路,池既看了她一眼。
“昨天那个事……?”他恰到好处地提了一嘴,到尾音处就断掉,含蓄而委婉,大有可以回答,也可以搪塞婉拒的意思。
多么富有人性化的选项。
但陈绵绵顿了顿,垂眼盯着自己的脚尖,呼出一口气。
事情闹这么大,她本来也没想能瞒过去。议论声纷纷,网络上闹得沸沸扬扬,就算池既不看论坛,也不可能对昨天在场的瞬间无动于衷。
她只是在想要怎么讲。
她和程嘉也的关系,向来扑朔迷离,难以界定。
谈恋爱吗?显然不是。
单纯的资助与被资助的关系吗?当然也不。
说是炮友,可能还稍微贴切一点。
一厢情愿贴上去,最后被现实的尖针狠狠扎醒的一次经历。
那痛足够她记很久。
沉默良久后,陈绵绵垂眼看着路面上的枯叶,轻声道,“你知道资助我的那家人姓什么吧?”
“嗯。”池既安静地答。
陈绵绵呼出一口气,“第一次来南城的时候,我和他见过一面。”
陈绵绵没有点明,只是用“他”指代。
但他们都清楚地知道是谁。
那个时候,程嘉也于她而言,还不是学校里天之骄子的代名词,也不是轻轻松松就可以引起台下欢呼的乐队主唱。
他仅仅是资助人家的儿子,仅此而已。
“后来,大概就像所有偶像剧里的俗套情节一样,灰姑娘在一次一次的巧合里,喜欢上了王子。”
池既偏头看她。
陈绵绵的神情和语气都很平静,讲到“喜欢”这件事,也很坦然和平静,只是在接下来的讲述中,带了点自嘲的神色。
“但是呢……”她顿了顿,垂眼很轻地笑了一下,“现实哪有这么美好?一厢情愿好多年后,才发现这一切不过是梦幻泡影。”
“像小美人鱼用嗓子换来了双腿,行走在不属于她的地方,最后总会感到累的。”
所以她在那句所有童话故事的结尾里都会出现的话,“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出现以前,就勇敢地承认自己错了。
喜欢错了人,这不丢人。
大胆地承认自己喜欢错了人,这也不丢人。
所有给自己带来伤害的关系,都应该勇敢地丢弃掉。
只是她现在才明白而已。
陈绵绵并没有讲太多,含蓄、平直而又克制地,叁两句话将这几年一笔带过,好像不愿再提。
池既走在她身边,步伐放得很慢,神情也很淡,垂着眼,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对别人讲这件事,难免有些忐忑。
陈绵绵等了他一会儿,难得像那种交卷后等待老师批改点评的学生,有些轻微的局促。
好半晌,池既依旧没有出声。
陈绵绵张了张嘴,笑了一下,“……很傻吧?”
她顿了顿,“我也知道很傻。如果他们不懂的话,你应该懂的。”
像他们这种地方出来的人,天生就会比泡在蜜罐里的长大的人更早熟,更敏感,更会察言观色,更能看清世态炎凉,很难做什么不切实际的梦。
而她还是做了。
陈绵绵这几句话出去,池既还是没有说话,她垂下眼,已经在准备接受来自学长的说教了,等了好半晌,才听见他说。
“没有。”
“……什么?”她问。
“我没有觉得你很傻。”池既停下脚步,看着她,认真地说。
那神情太专注,几乎看得陈绵绵一愣,顿在原地。
“有些情感本来就是没有逻辑可寻的,”池既看着她,“我们都难以预测。”
“喜欢上一个人,甚至还是看起来不错的人,这当然不是你的错,也不必为了这种事情自责。”
心脏倏地停了一下。
陈绵绵依旧愣在原地,看他如此认真地对她讲话。
她向来是有防备的,或许是因为原生家庭,或许是因为成长环境,又或许是人际关系中得到过的不真诚,总之,很少对别人坦诚。
但此刻她在流言蜚语之下,犹豫许久的第一次坦诚,得到了柔软的回应。
有人轻轻托住她的情绪,真诚而坦荡地告诉她,喜欢上了不那么合适的人,那并不是你的错。
连呼吸都停顿了片刻,陈绵绵移开视线,想要打破这微妙的气氛,插科打诨般开口道,
“那你在想什么?”
沉默了那么久,都没有开口。
池既好像丝毫不介意她对于这场氛围的打破,顺着她的话往下,“我只是在想……”
“你当然不是一个轻易动心的人。”他顿了顿,“那么……你是被哪一个瞬间打动的呢?”
你是被与程嘉也有关的哪个瞬间打动的呢?
陈绵绵闻言,停住了脚步。
此前在脑海中浮现过无数次的场景,在这一瞬间,全都定格了。
回顾过无数次的第一次见面吗?灯火通明的舞台上,发光的侧影吗?校园里,操场边的遥遥一瞥吗?又或是走廊上擦肩那次,带着余温的外套吗?
其实都不是。
池既说的对,她并不是一个轻易动心的人。上述种种,都只是在安全范围内的情绪,并不会给她带来什么波动,更别说明显的喜欢。
她真正对程嘉也动心,其实是在最脆弱的那一夜。
始于一次无心的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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