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任令曦不能理解费丞的意思。
酒过三巡,餐桌上的同事三三两两聊得起兴,贺云朝也被钱乐他们强拉硬拽去听阿胜前几日的英勇事迹,坐席这一角,众人把空间留给了费丞和任令曦师徒二人。
费丞解释:“你去年到今年的假都没有好好休过,是应该趁着这段时间休息一下。”
“我不需要休息,而且仿制禁药案和K的案子都没解决,现在根本不是放假的时间。”
“你明知道昨天的事情是警告。”费丞不赞同地拧眉道,“这一次你侥幸活了下来,下一次那些藏在暗处的人就不会再留给你生路,我不想刚回调查科可能就要失去我的徒弟……”
“师父——”
“这小半年我休养足够时间了,你一个人撑着一组,接下来交给我也是情理之中,难道还担心我不如你?”
“怎么可能?!我进入调查科后的所有本事都是师父你教我的,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任令曦低眉,紧握着手里空空的玻璃杯,“但我要留下来和师父的能耐无关,你明白的我的个性——他们越是这样威胁我,我越不可能收手,贪生怕死怎么算是一个合格的调查官?”
“令曦……”
“师父,这件事就这样吧。”她话锋一转,“怎么今天匆匆出院都没通知我一声?”
费丞无奈:“还不是听到你出了事。”
“余Sir告诉你的么?”
“以我在调查科的人缘,还需要余Sir告诉我我才知道?”
任令曦闷声道:“我就说,我都让余Sir不要告诉你了,他怎么还出卖我。”
“你不想让我担心,”费丞敲了她的额一记,“你还一意孤行。”
“师父,”令曦皱眉,“我现在好歹也是组长,你给我点面子。”
费丞瞥了对过最为显着的那个高个子一眼,“干嘛,怕在你的小跟班面前出丑?”
“……没有。”她还没告诉师父她和贺云朝的关系。
也不对,他们现在有啥关系,床伴这种事情根本没必要让师父知道。
她想着,恰好视线和望过来的贺云朝撞上,又心虚撇开,继续与费丞闲聊。
这顿饭刚好缓解了这段时间调查科紧绷的气氛,大家兴致勃勃,费丞一个伤患不适合喝酒,到了饭局末尾,自己一人去了饭店后巷透个气。
没多久,贺云朝也从后门晃了出来,看见费丞手里的烟,微微挑眉。
“前辈重伤初愈不方便喝酒,却可以抽烟?”
费丞斜倚着墙,一手环胸,举起的右手夹着一根香烟,火星之上烟气袅袅升腾。
侧目看见贺云朝,他扯了扯嘴角。
“看到别说出去,尤其是你那个组长,以前就老念叨我抽烟。”
贺云朝走过来,很自然地往他身旁一靠,朝他伸出手,微笑道:“前辈,拉拢盟友是得付出代价的。”
费丞嗤笑了声。
“你也没那么规矩啊。”他伸手从兜里摸出一盒烟让贺云朝取了一根,又掏出打火机抛给他。
贺云朝点燃烟。
“能抽,但没有瘾。”他说,“前辈明天就算正式回来工作了?”
“我是这么想,不过余Sir说我擅自出院,需要拿到完整康复报告才能重新工作……大概还要一周左右。”
“这么匆忙是因为令曦姐?”
费丞轻哂,“我记得你可比她大。”
贺云朝摸了摸鼻子,“叫习惯了。”
……明明什么称呼都叫过,再黏糊的昵称都能脱口而出,这人还敢说叫习惯了,真是说谎不打草稿,好在费丞不知道。
“这次的案子不是小事,她能力出众,就是个性太执拗,我不放心。”费丞吐了一口青烟,目色幽沉沉敛着,“我回来,起码能兜个底。”
“前辈上一次可差点没了命,这次也打算以身犯险,对令曦姐的照顾真没几个人比得上。”贺云朝淡淡评价,看不出什么情绪。
费丞余光落在他身上,“我从她警校毕业那一刻起就带着她出生入死,你要是她,我也一样会这样护着你。”
贺云朝指尖抖了抖烟灰。
“也许,她并不需要你的‘保护’,她能做的比你想象的多。”他非常温和地笑了,“对于令曦姐来说,她应该更希望看到前辈能好好养伤,不要掺和到这些麻烦事里,毕竟你是她最重视的师父。”
费丞这一次是目光完完整整地落在贺云朝身上,良久,淡然收回视线。
“你这是让我退出吗?”
“退出什么?”贺云朝状似不解地偏头。
费丞勾勾唇角,不发一语拍了拍贺云朝的肩头,转身扬长而去。
让钱乐送费丞回家后,任令曦拒绝了和贺云朝一起回公寓的邀请。
“东西我都带了,这段时间我在调查科的办公室睡。”
“?”贺云朝眉头紧皱,“你?一个人?睡办公室?”
“很奇怪吗?以前要案加班的时候也睡过好几次,调查科等候室有沙发,还挺舒服的。”考虑到令曦近期人身安全受到威胁,她和贺云朝今晚都没怎么喝酒,两个人肩并肩慢腾腾沿着街道走向停车处,“你的公寓还有其他住户,我不想牵连更多人,调查科办公室至少相对安全,不容易被人找到下手的机会,而且,也方便我加班加点跟进案子。”
这一番理由论据充足,堵得贺云朝哑口无言,思量许久,他说:“我陪你一起。”
“我说的是正经事,办公室不是谈情说爱的地方。”
“啊?”贺云朝诧异,“我说的也是正经事,陪你加班过夜,多一个人也安全一点。”
任令曦顿了顿。
“怎么你觉得我现在只会和你谈情说爱?”贺云朝低笑着瞥她,抬起拳眼抵着唇咳了咳,佯装青涩道:“令曦姐,到底是谁在想?”
任令曦一脚尖踹在他小腿上,“你就是这个混账样我才不想让你跟来。”
贺云朝赶忙伏低做小认错。
两人先回贺云朝的公寓拿了些换洗衣物,随即一同回了调查科。
贺云朝没想到她说加班加点跟进案子是认真的,一天下来他东跑西跑,晚上没法回公寓睡个安稳觉,眼前的人却还坐在电脑前继续看MOE和詹守礼相关的资料,贺云朝只能暗暗佩服,困乏地坐在她边上撑着额,时不时脑袋蜻蜓点水。
真奇怪,自己在公寓一个人睡就失眠,但凡待在她身边,睡意就源源不断。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贺云朝强撑着精神凑过来:“你在写什么?”
“对比。”任令曦的笔略微停顿,又看向屏幕,“我在给K作案的时间线,和詹守礼的不在场证明做比对,詹守礼是MOE的高管,他的行程一定程度上不需要直接问本人也可以查得到。”
“遗憾的是,其中一些时间线,詹守礼确实有不在场证明,除非他用了一些特别的手段在中间打了时间差,比如替身,比如他有共犯,不然他很难做到同一个时间能出现在相隔几百公里远的两个地方。”
贺云朝侧耳倾听。
“还有……”任令曦随转椅转过身来,“今天下午,董向峰告诉我案子有了进展。”
“他主动告诉你?”
“好心总得有点回报。”任令曦耸耸肩,“因为我之前和他提了辛琪的线索,他也觉得这是一个突破点,所以二组这个阶段将调查目标重点锁定在受害者辛琪身上,之前K做得滴水不漏,都是选择随机目标和不被监控探查的区域下手,我们也一直以为辛琪是消失在MOB的特别嘉宾夜场演出之后的,因为她买了当晚的票,也有验票记录,当晚还有目击者。”
“但是经过这一轮重点排查之后,二组在辛琪家附近某个新店当晚的探店视频背景里找到了辛琪的身影,虽然只是路过——鉴证科做了比对,确实是她没错。”
“她回家有什么不对?”
“视频里她赶回家的时间,是在夜场嘉宾演出之前。”
贺云朝原先没有把工作重心放在K的杀人案上,所以时间轴他并不如任令曦清楚。
“就是说,我们所有人都认为,她应该是在MOB被K随机选上的受害者,因为当晚MOB确实使用了芳菲——可那是在嘉宾演出之后,那时候的辛琪早就已经在回家路上了,她并没有受到MOB里芳菲的影响,和其他被芳菲筛选的受害者不一样。”
“以视频里逆推回去的时间,她应该是从MOB离开之后就径直回的住所,所以中途也没有任何可以在其他地方被芳菲影响的可能性,却在那一晚提前回家之后消失,最终成为K手里的又一名受害者。”
“那么……”任令曦目光沉定,“K是怎么选择她的呢?”
“或者说,K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Omega,她根本不需要被筛选。”
贺云朝说出了任令曦想要引导的答案,说完若有所思良久,忽然问:“我记得,你们也是在辛琪抛尸地点附近差点抓到的K?”
“嗯。”任令曦说,“其实说差点抓到K也是我们的内部的讲法,因为并没有那个人是K的决定性证据,我只是根据前三宗案子的经验分析K可能还在抛尸地点附近逗留过,结果询问一个婆婆的时候,恰好打听到有符合条件的陌生人当时可能还留在婆婆的店里,等我们追进去时,他刚从后头窗子逃跑,我们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
“我和师父因为他的逃跑路线有了争议,师父认为他会混入集市人流中浑水摸鱼逃走,我认为他会选择人迹罕至更难走的小路,我对那一带比较熟,想提前绕道阻截他,所以师父安排我和他包抄的时候,我没有听他的话,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我被偷袭,是师父赶来救了我,但是他也为了我中了三刀,幸好没有致命伤,却也伤得不清,只差毫厘和死神擦肩而过。”
“嗯……”贺云朝并没有多少情绪波动,却是问她:“你说,你追进去的时候,那个嫌疑人跳窗逃走了,你只看到他的背影。”
任令曦点点头。
贺云朝挑眉:“他回头了么?”
“都说了只看到背影。”
“我只是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有一点疑问——你去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阻截他,他又不知道你是谁,他是怎么做到出现在你背后第一时间知道你是追击他的人,并且先手袭击你的呢?”
任令曦的笔尖再度嵌入纸页。
“如果我是K,在这种情况下,我会全力寻找逃跑路线,避开所有节外生枝的可能,在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上,看到一个人,我也只会低头快速绕过她。”
“这一点……我也想过。”任令曦眉睫微覆,“他不想留下目击者,哪怕绕过我,他也会担心我注意到他,或者为之后追来的人指明方向,所以不管我是谁,他偷袭击晕我没什么问题。”
“万一击晕没有成功呢?万一惊叫引来更多人注意呢?他随身携带匕首,既然是偷袭,会不会直接抹你的气管不让你出声更容易?”
“贺云朝,连环杀手也不是这样杀人的。”
“我只是做假设,如果是我会这么做。”
“你抹过多少人的脖子?”
“……”他收了声。
这一点上,他好像跟连环杀手也没什么差别。
“总之……这不符合他的行为模式。”任令曦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没错,这也是我要说的话。”
任令曦攥紧了手里的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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