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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飘渺云浅淡,秋意方显,湖边的秋海棠在结花苞,宫道上一丈植一木,黄叶低垂笼罩,成片地铺陈而开,许是再过不久就成金色一片。
良芷应约到地点,林佶却久久等不来。
东湖里头鱼群甚多,湖边修了供人休憩的院落,院落侧边有一方水榭,水榭里头摆满东阳菊,天竺牡丹的花球。
良芷挑了位置坐下,瞥见琉璃盘中新贡的葡萄,结过白霜的紫葡萄有大又甜,水嫩欲滴。她随意就糕点吃些,又听着隔墙隐隐水声,好奇着推门,背后的水梯往下连着的池底,水波之中,侧墙的绿藤下靠着一艘小船。
良芷觉得有些困,便掖了裙角,跳上去。
船只摇摇晃晃,她躺下将袖口拢开,眼睛一闭,就这么睡过去。
短短午后,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色彩干净而简单,明亮。
就是她十二岁时,蔺井阳为她捉了一只赤金色的蜻蜓,微笑地看着她。她记得这只蜻蜓,那是他在王都最后的时日,因为他即将启程去荆山了。
但此刻他为何还在,她不知道,只听见步文驰打趣她,说照这样下去,以后阿芙就要当他的小娘子咯。
蔺井阳仍是笑,“要看阿芙愿不愿意呀?”
良芷觉得自己应该高兴,这是她年少时一直就期盼的梦,“我,我想……”蜻蜓却飞走了,她抬脚去抓,追到一个岔路口,那儿有一道门。
门后是皑皑白雪,与金黄色的四周格格不入,有一个人披着衣服,独自坐在檐下。
他如此孤独,安静。
她将暖洋洋的景抛在身后,走进了那个门。
她记得他讲过,他在离宫里的故事。
清秀而苍白的面,眉骨比记忆中低一些,眼神里带着清冷和陌生,他应该还未认识她。
院子里的雪光灼灼,良芷上前两步,“你见到我的蜻蜓了么?”
少年版的姚咸望着她坐着不动,面上时淡淡一笑,“冬天怎么会有蜻蜓?”
良芷执拗反问:“为何不能?因为这是我的梦。”
他闻言愣了愣,才说:“原来如此。”他穿着洁白而柔软的长衫,肌肤透着和他身前一样凉的温度,语气这才带了熟稔,“幸会啊。”
良芷哼了一声,在他身侧坐下来,“我是大楚来的公主,你可以叫我阿芙。”
既然是自己的梦,那梦里说什么都可以,恰好她心头烦闷,便絮絮叨叨对着他说了一番心底事,最后她看着他的脸,意有所指地慢慢道:“我想,他若不敢,我便走过去好了,可似乎他并不愿意与我一起。”
姚咸顿了半晌,才道:“不是这样的。”
他看着她眨眨眼,唇角挂着笑,“你可以再试一试。”
良芷还想说什么,听见他抬头喃喃,“今夜会下很大的雪呢。”接着微微皱了皱眉,姚咸语气有些的模糊,他浅笑着抚上她的肩头,轻轻往后一推,“就到这儿吧,你该醒了……”
良芷睁开眼。
见一张脸凑近,鼻子眼睛都算生得秀气,眼神却不清明,一张脸露出垂涎欲滴的神色,正盯着她笑。
良芷一阵恶心漫上心头,将他一把推开。“谁许你近我的?”
林佶慌慌张张起身,被推得一个趔趄,身子后仰直直跌到水里,溅起的波涛将良芷的小船也荡得不稳。
“救我啊!我……我不会水!”林佶扯着嗓子在水里扑腾。
良芷叉腰站起来,面上无语道:“这么浅的水,也能淹死你啊?”
“嗯?”杨在水中站稳脚跟,水刚过腰,“我没死啊?”
这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良芷抬眼,忽见对岸一个人影。
那少年一身销金的袍子,手里握着长弓,将她的一举一动净收眼底,见她看过来,将长弓收起到身后,远远地冲她粲然一笑,这灿烂的一张脸着实把她吓了一跳,又觉得有些面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正好整以暇看着她,良芷正欲开口喊他过来,便感到一只湿漉漉的手握住她的小腿肚。
“你好野蛮,我不过看,看你睡着好,好看,你为何推我?”林佶在水下过来,“你也给我下,下来!”
良芷冷冷一笑,道:“胆子肥啊,敢这么跟我说话?”
林佶这才知道她正是六公主,是她母亲千叮万嘱惹不起的人物,他眼珠子转了下,闭了嘴。
半晌后,才结结巴巴道:“那,让我,上去……”
“哼。”良芷默不作声窜活动下小腿,卯足了劲儿揣他的肩头,又将他撵了下去。
“啊呀!”
“跟你娘说,本公主生性顽劣,让她别指望了。”
良芷说完,跑开了。
穿过水榭旁的石子路,良芷见那人还站着,模样生得眉目俊朗,英气勃勃。她看了宇文绍半晌,问你都看到了?
宇文绍说:“嗯,说看到了。”
“你是谁?”
“我是宇文,单字一个绍。”他不卑不亢,又补充道,“我们见过的。”
“宇文……”良芷咀嚼着这个名字,才想起他来了,“哦,你是我哥那边的人?”
宇文绍见她提及世子,面上很是自豪,说:“是。”
良芷撩起袖口,说那正好。
然后和他打了一架。
宇文绍不敢还手,良芷问,“那日你说你喜欢我,那现在,你还喜欢吗?”
宇文绍一脸认真说,“嗯,嫁给我吧,我会对你很好。”
良芷哭笑不得,说那可不一定了。
他问,是何意。
良芷看清了,他颊边竟有一只酒窝,说你明日来芳兰殿吧。
“可没那么容易就能当我驸马的。”
第二日,公主揉着额头,听步文驰在旁边也不忘数落她,说你都什么品味啊!留下这话,他就窜上屋檐飞走了。
良芷皱着眉,大声道:“停停停!你们一个个的,吵得我头都大了。”
她面前一排拿着箫献艺的公子哥,见她如此,都纷纷停了下来。
“这……”内侍抹汗,“是公主说了,想听箫的……”他摊开名册,嘀咕了一句,“奴家可寻了许久呢。”
良芷扶额,“让他们都回去吧。”她又在人群里看了一眼,笑了出来,指着宇文绍道,“你,可以留下。”
宇文绍走出来,甩甩手道:“幸好,我都没带箫。”
那厮舒落领命带人离去,尔后抱了琴出来,说公主你月前吩咐我去取的,今儿我命人取回来了,是直接送到渊君的宫里吗。
良芷摸上琴身,手感莹润冰凉,她指头落在发涩的琴丝上,轻轻问:“还有的呢?”
“在呢在呢,还送来两把新琴,公主是要学琴?”
良芷吩咐她将一把新琴送去荆山,修好的琅环玉要亲自送到斋清宫,结果不到半日舒落便回来禀命,“派人过去了,斋清宫没人应门呢,那宫里的婢女也不知道在哪儿,差人问了,只有渊君在池边替人作画呢。”见公主一直没说话,她只能问道,“那这琴是……”
“给我吧,我来。好歹名琴……”良芷看着宇文绍,把琴让他拿着,又说,“你跟我一道去。”
弯弯曲曲的小径直通到两处亭子,左侧的站满了人,中间支起架子,画布上已经勾画了外廓,寥寥几笔淡墨,已是初显技法成熟。
庭外一圈芙蓉花开,衬得少女美貌动人,面露红云。
姚咸微微颔首,拾阶而上,站到亭中央,长指点在她唇角附近,稍稍一指又移开,他道:“口脂出了些,擦一擦。”
少女啊呀一声,双目含嗔,忙从怀里掏出丝绢拭着唇角。
姚咸徐徐躬身,亲自抚平她裙摆,再摆正案头瓶里那枝硕大的粉芙蓉。回到亭外,紫毫沾上墨,轻轻点在画布上,随之而来是脚步声和几声话语,其中清晰一声责怪,是公主的声音:“走快些呀。”
姚咸停了停,侧过身去,只见公主从岔口处与一少年一同上前。
公主并未盛装,身上是精致的刺绣,拐上道后发现此处人居然不少,微微睁大了眼睛,她身侧一位少年怀里笨拙地抱着一把琴,是他的琅环玉。
良芷微微直起腰,身侧宇文绍朗声感叹,“哇哦,这儿人可真多啊?”
见公主前来,所有人虽觉意外,也都要跪拜行礼。要被画进画中的少女的目光悄悄在良芷身上张望着,身子已经动了,随后才意识到,一时局促,“啊,公子正画着……”
“无妨。”姚咸抬眼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随你更换姿势。”
少女羞涩得低头,掩饰住红彤彤的一张脸,“好的公子。”
姚咸不过一笑。却有某种淡淡的冰冷刺出来。
少女不再出声。
“打断一下?”
良芷三两步绕到他跟前,从宇文绍怀里拿过琴,再往姚咸怀里一塞,“还你。”
众人还围在亭外,有的窃窃私语,有的以探究的目光看着他们,似在揣测二人的关系。姚咸似是很短暂地打量了宇文绍,便移开目光,也没怎么说话,将琴放到案桌上,说了句,“多谢。”
“嗯。”
良芷目光在他面上过了一圈,心知宇文绍等在外头,自觉无趣,便抬腿要走。
“且慢。”姚咸叫住她。
良芷回身看他。
姚咸道:“我有些话,想同公主说。”
良芷不客气道:“先前不说,等到现在才说?”
姚咸的语气轻轻的,“不太方便,可否等我一会?”
良芷微微一挑眉骨,“看我心情吧。”
姚咸嘴角扬起一丝笑,“公主很忙?”
“忙……”
“不忙的。”宇文绍忽然从夹道边走过来,一手揽上她的肩,“此处景色不错,我们去隔壁的亭子赏花吧?”
“……”
良芷蹲着,手肘支在膝盖上,托着下巴,偶尔蹦出几个字应付他。
事实证明,有些事情是不能勉强的。
宇文绍消停了,不再没话找话,而是问:“公主原来喜欢的是这种?”
良芷不由撅了撅嘴巴。
宇文绍蹲在她面前,叹了口气,说:“我看出来了,他也喜欢你。”
良芷怔了一下,说你怎么知道?
宇文绍想了想,只答说:“一种感觉。”他搓着鼻子小声道,“但他这样我的胜算好像小了些?”
宇文绍抱臂琢磨了一会,忽然说不如我帮你试试他吧。接着往怀里掏了掏,掏出一个油皮纸,里头竟然是一份金光的煎饼,“嗯,我特意在宫外带进来的,特别香,公主吃一口?”
良芷下意识缩了下,“你带这个进宫?”她看着油光都漏出来了,嫌弃道:“我才不吃。”
结果宇文绍掰了一小块,二话不说塞进她嘴里,说你不是想知道他吗,试试,我帮你看。
良芷不情愿咬了几口,咸香的味道在舌头里炸开,她眼睛亮了亮,“嗯?这味道还挺不错……”
宇文绍满意道,“是吧?”他转头飞快偷看了一眼,又喂了一口,却是说哎呀,他没看过来。
良芷意犹未尽啃着,边说是的,说他画画的时候是会很认真的。
宇文绍说:“是么,可他方才好像看过来了?”
良芷说你看走眼了吧,那么远。
宇文绍露齿一笑,说我的眼神可好了,百发百中,特别是箭。
良芷本来一腔心事,如今莫名胜负欲上来,袖子擦嘴,说:”不能吧,和我比比?”
“比就比。”
两人开始玩投石子,不分伯仲。直到她脑门上沁出一层热汗,停下来,“你等等。”
宇文绍又到树底下去挑石头,良芷等着,一只赤金色的蜻蜓落在她肩上,微微颤动的翅膀带去一股动静,良芷想起她的梦,“怎么又是这一只?”
这一动,怀中余下的石头都掉到脚边,良芷要去捡,正好宇文绍凑过来,“有虫子……”
一个要低头,一个闻声抬头,撞到一块,亭里传出清晰痛叫声。
“公主你这脑袋可真行啊……”
“啊,你的下巴彼此彼此……”
良芷下意识往某个方向看了看,没觉得姚咸有什么反应,只是唇边极难察觉地露出一丝笑容,被她捕捉到,良芷怀疑自己眼花了,“他笑什么?”
宇文绍看了一眼,捂着下巴疑惑道:“他笑了吗?”
良芷这下也不确定了,揉着头,“额,可能是我看错了?”
此时一个黄衣的兵士过来,面上十分火燎地冲着宇文绍来。他匆匆在宇文绍耳边说了话,便见他一双剑眉拧起,良芷忙说,“既是找你的,有事就去吧。”
宇文绍看了她一眼,随着士兵疾步离开。
宇文绍走后,便剩她一人了,看着池水淡去无痕,心头飘渺。回身看一眼姚咸那边,他仍在专心致志地画着,旁边围了一群人,她觉得琴也还了,他虽说有话说,但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此地着实没她什么事,干脆打道回府。
下了亭子,绕了没几步路,困意又上来了。
榕树枝叶茂盛,还未开始落叶,午后太阳开始变大,她随意解下外裳铺在草垛中,再把脑袋上的首饰全摘了,一屁股躺了上去。
……
姚咸寻到她的时候,公主睡得正沉。
粉缎的身躯蜷缩在树下。浓密的树影下,乌发如水般铺开,发间的香气融成一团,脸颊微微染着红晕,她花瓣般的唇瓣嚅动着,发出几句极轻梦呓,不知道梦到了什么,鼻头皱在一块。
随着日头往上移,光打到她透粉的皮肤和眼皮之上,许是太刺,只见她眉心微微一蹙。
他盯着了半晌,长臂一伸,衣袖的影子正好挡在她面上,光和影交迭,时明时暗,这一片静谧中,公主又舒服熟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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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诈尸啦~
(没有不写啊哈哈哈哈,是八月的时候入职新公司了,不敢在公司摸鱼打字……断断续续写了一些,现在有空补一下……怎么评论区这么悲观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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