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斋清宫的位置很偏,公主在楚宫多年,很少真的进去过。
她等在正门前,命人先去敲了门,很久都没有人应,奴仆为难要转头回禀时,传来门栓碰撞的声音。
不一会门就开了,是姚咸亲自开的门。
他淡淡看了良芷一眼,什么也没说,侧身让他们进去。
整个宫冷清清的,除了姚咸一个人都没有,前院栽满了翠竹,空气里有竹子的清香,穿过不长的夹廊,下了台阶,再往前就是一处房屋。
说是主殿,其实就一间朴素的小房子。
良芷让仆人放下东西,遣他们走了。
屋内陈设很简单,里间一张床,中间隔着一张八仙桌,窗边是书案,上头散乱几册书和画布,颜料未干,混着水。
墙上挂了几幅丹青,都是寥寥山水,或者单独几株柳枝。
良芷站在墙边看一会,说,“我找你画点东西。新的屏风太素了,我不喜欢。”
姚咸立在门边,“公主不是说不要我的画么?”
良芷抿了一下嘴,“我改变主意了,不行么。”
“但是我也不白受你的画,你就按平时的价给,七成,啊不,六成吧。”然后随手一指,“就这种吧,还不错。”
姚咸没多说什么,道声“好”,背身去掀盖屏风的布。
他仍是一身白,但换成的是泛黄的素布,用带子挽着袖口从颈脖处绕上去,头发像是为了避免累赘,用一条发带紧紧束在身后。
良芷刚还注意到他衣衫上斑斑点点好几种颜色。
她还是第一次见姚咸这个样子。
良芷站累了,到桌边坐下。
桌上摆着半碗梗米粥和一小碟白豆腐,粥盛在瓷盅里,已经凉了,白豆腐只吃了一小块。
她觉得有些口干,随手抄起紫陶的壶,拎起来晃了晃,有大半的水,她倒了一杯,没多想就灌嘴里。
然后噗的吐出来。
粗茶她不是没喝过,那么难喝是头一回。
来不及吐的小半口呛进喉头,良芷捂着心口,剧烈咳嗽起来。
姚咸走过来,轻轻顺着她的背,顺手把茶壶移走,说这茶你放了许久,不新鲜,他在院子里煮了清水,公主渴了可以去喝那个。
又说画画可以,但是要等等,等他处理完这些石头。
良芷不明白什么石头,但随他进了院子,她就明白了。
水池还是那个池子,紫藤花也开着,但是去掉了三角茶几,地上铺满了筛子,筛子里各色的矿石,堆成小座座小山,各种颜色的都有。
原来他在自己做颜料。
姚咸递来一青瓷小碗,良芷接过来,水温得刚好,流过嗓子,冲淡了方才的涩味。
“公主稍坐一会儿吧。”
姚咸取了磨碎的天河石,过几十目筛。
“天青石要过最后一道飞水。”
磨成粉后的天河石发白,他换到另一个瓷盆里,慢慢往里添水,然后沉淀,将上层倒掉,再放水,到最后盆底的凝聚物就渐渐泛出天青的色泽。
良芷在一旁,静静瞧着他的眉眼。
姚咸抬头,问公主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良芷笑了一下,挪开眼,“没什么。”
她起身走到紫藤架下,架子下晒了艳红,赤红,橙红等制好的研粉,她蹲下来,摸了一下,是晒好的朱砂。
红色点在指尖,她想凑近了闻。
“公主。”
姚咸在身后喊了一声,
良芷愣了一下,指头错点在唇上,回过头去。
姚咸先把她拉起来,说朱砂有毒,要小心。
良芷心想说不至于吧,“胭脂也是朱砂做的。”
姚咸从怀里掏出一条丝帕,擦她的唇,他的手带了一点凉意,隔着纱她能感到。
“这盘还未飞水,质地太杂,毒倒是不至于,但是朱砂是药,入口微量就会让人心悸不适。”
良芷点点头。
接着他又给她擦手。
姚咸垂下眼来,淡声道:“公主其实不必如此。”
良芷偏头想了下,说:“你今日若是收了那片金叶子,我也不会来。”
淡青的丝绢染上朱砂的淡红,晕开整片,姚咸细致地把她指缝里的沙砾也勾走。
良芷抽回手,瞳仁里透着亮,忽然问:“你……有没有想过,离开楚宫,离开大楚?
她接着补充,“同玉泉一道。”
姚咸顿在那里,盯着她一动不动,似乎在思索。
“我是认真的。”良芷忙道,“还是说,你舍不得你渊国王嗣的身份。”
姚咸似是回神了,手隔着丝绢握住她的,笑道:“公主莫不是同姚咸说玩笑话。”
良芷细细想了下,也许,可能,是这么一回事儿吧。
她也笑了一下,抽回手,摇摇头,“上回我还在你面前反驳我二姐我没有多管闲事的心,想不到这么快就自打脸了。”
“我知道,公主心底善良,见不得旁人受苦,可怜我。“
有什么东西轻飘飘落到她发上,是一小片紫藤的花瓣,姚咸抬手给她捡走。
良芷怔了一下,看了他半晌,小声道:“真奇怪,你怎么跟他说得一模一样。”
她没解释这个“他”是谁。
姚咸将丝帕放在她手心上,转过身去,“走吧,作画去。”
回到屋里,姚咸洗净了毛笔,研墨,把屏风展开了些。
两片素白的绢布在光的折射下泛着浅金,但布面空白,也许是故意做得那么空,要去等有缘人去填它。
两侧的漆木边上有一簇簇精密的雕花,姚咸摸了一下,站定了一会,可能是在琢磨构图,随后他墨盘摆在地上,蘸了墨,直腰执笔,先在最上面扫了一笔。
房间里很静,因为姚咸的动作很轻,同他整个人一样,来也无息,去也无息,
良芷坐着看他,突然奇怪地想,他这个人待人待物都这么有温和,怎么会同二姐姐到这种地步?
正想着,门边传来了响动,她望过去。
玉泉站在门边,见到她也在屋里,愣了一下。
她头发有些乱,衣衫也不整,面色白了,良芷觉得比那日她在二公主面前的白还要更白,她快速扫了一眼正作画的姚咸,单手拢紧了领口,朝良芷点首算是行了礼,匆匆走了。
良芷其实对气味并不敏锐,却还是从玉泉走过的那一刻,闻到不同寻常的胭脂味,那是不属于这个院子的味道。
姚咸还是在提笔画着,一眼都不看。
她又等了一会,肚子就饿了,就同姚咸告辞,叫他画完了再送来。
出了斋清宫,午后的日头烈起来,整条道都是明晃晃的一片。
良芷躲着日头往阴影走,没走几步,又碰到步文驰。
他卸了盔帽,踩着半边的阴影,从拐角的洞门里走出来,见了她,道:“我就知道你闲不住。”
他说,算了吧,阿芙,咱们都看开些,咱们不从旁人身上找事干,你不欠谁,他不是你哥,那谁也不是采儿姐,你二姐更不是恶人,你犯不着从他身上找补。
良芷觉得他莫名其妙,“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可能有一丁点他说的那回事,可真的没有那回事。
于是她三两句将步文驰打发走。
良芷回芳兰殿一直抄书抄到吃晚膳,饭后又去泡了个澡,晚间的时候,舒落送来新打成的宫牌。
宫牌换了样式,选了上好的和田白玉,不再是碧色,舒落说这次可不能再丢了,那么珍贵的东西,被人拿去做坏事就糟了。
良芷揣在手里,支吾地应了,舒落等在那,见公主还是不肯说上一块丢哪了,只好作罢。
到快就寝的时候,舒落在门外喊,说有人把屏风送回来了,还兴冲冲说那缎面上可好看了,
良芷本来已经掀开被子要躺进去了,愣是起身,“这么快?”
几个婢女围在前殿,叽叽喳喳。
一扇是一整片的海棠春色,笔透缎面,花蕊细致可见,另一扇是一钩冷月,月对这池水,泛起的涟漪是天青的色泽,两扇相对,禅意掺揉其中,空灵而悠远。
随赠的还有一把小折扇。
公主她回到床上,把这扇打开,竟是一副欲言又止,欲语含羞的春宫美人图,不细看根本看不出什么,题字写的是阴阳调和。
良芷笑出来声,将折扇和帕子收在一块,搁在了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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