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要继续听下去吗?听一听这么多年以来,我作为一个女人,而不是所谓贤内助,大明皇后,单单只是一个女人对于丈夫的怨与恨?”
第166章 至亲
◎至疏◎
马氏说了许多, 多得让她都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是丑陋,因而从来不想提及, 也不愿意承认的那样的自己。
可是, 太多的大道理不是朱元璋愿意听的,那么,就说说他们夫妻之间的事。
当年的朱元璋不会愿意从马皇后嘴里听到这些话, 一个字都不会愿意。
如今, 马氏说来,其实也不确定最后朱元璋会听进去多少, 但,她觉得已然没有所谓了。作为一个皇后, 作为一个妻子,那么多年以来马氏自问尽职尽责,她对得起朱元璋,更对得起大明天下,大明百姓。
当了那么多年的皇后, 她也想当一当自己, 一个最普通的人。
朱元璋怔怔望着马氏, 震惊过后,却也感受到马氏心中所藏的那些怨, 大抵, 这就是一直以来,他觉得马氏就在他身边, 可离得自己却很远, 远得他捉不住的原因。
“我想听。你说。”朱元璋震怒过后却也知道, 或许这是他的机会, 他可以再一次和马氏靠近, 像曾经一样靠近。
“没有女人是真正的大度,除非这个女人不再欢喜你。你在听到我的提议,让你放其他人出宫,让她们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时是震惊,不可思议,更觉得是我想别的女人帮着背叛你,你可曾想过,你所不能容忍的事,我却容了几十年,我是怎么样的心情。”马氏平和说起,想让朱元璋将心比心,大抵也是可笑的。马氏其实并不清楚她纵然将话说到这个份上,朱元璋又能听进多少。
朱元璋想说,男人三妻四妾,天经地义。可是,所谓的天经地义不过是男人脱口而出哄女人,压制女人不能反抗的话。从心而论,谁能不妒?
从本质上,就没有人能不妒,除非像马氏所说的那样,那个人的心里没有你。
“从前几十年,从你开始纳妾,到后来设三宫六院,你有过多少女人,怕是连你自己都数不过了。从前我没有说过半句妒,而今,我也依然给你选择的权利,你若是舍不得她们,大可将她们都带上。但是,你若是愿意放她们出宫,给她们一个崭新的人生,也是再好不过。”马氏最终还是没有再说,所谓怨与恨,其实在那些年里马氏早已消化。
何须怨与恨,她又不是只为朱元璋而活,她过的每一天都是为她自己,她也做了许许多多她想做的事,这一生并没有白活!
如今,她劝着朱元璋,无非希望朱元璋可以松一松手,或许,能让宫里那些可怜的女人离开这座牢笼,去过一个全新而充满希望的人生。不至于在这宫中孤独终老,一生蹉跎。
如果说刚开始的朱元璋在听到马氏提议时震怒,以为马氏莫不是疯了,否则怎么可能提出这样的建议。待马氏说起那份妒与怨,朱元璋突然有一种抬不起头的感觉。
毕竟,他不是不明白,所谓将心比心,人不可能不妒,只是朱元璋天经地义的认为,自己可以纳妾,自己可以广开内宫,设三宫六院,马氏是他的皇后,他敬重她,爱护她,但并不妨碍他宠幸别的女人。
所谓的天经地义,在马氏说破后,叫朱元璋无法再理直气壮脱口而出,因他知道,在他面前的马氏,其实早就已经不在意他宠着谁,愿意和什么样的女人在一起。
这于一个男人来说是好事吗?
大抵有好有坏的吧。毕竟,没有男人不希望所有女人围着他转,为他妒,为他发狂。
然而,马氏从来不会。或许刚开始时马氏曾经阻止过,那时候朱元璋也曾觉得,马氏怎么能这样,他又不曾想要辜负她,不过是像别的男人一样纳几个妾罢了,她怎么就容不得了?
但是,从他的身边有了第一个女人开始,马氏再也不曾管过他要纳多少女人,只立好规矩,管好他的妾侍,同时也尽所能教育好他和别的女人生的儿子。
扪心自问,马氏尽了一个妻子,一个皇后该尽的责任,可是,朱元璋却从来都忽视了,马氏心中真实的喜怒。
马氏起身,朱元璋本能捉住马氏的手,马氏回过头,朱元璋才注意到,马氏看着自己的眼神平静无波,似乎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她心下再起波澜,她明明说着妒,怨,可那些情绪朱元璋竟然都感受不到了。
“那么多年,你早就已经不妒,不怨了。”朱元璋紧紧捉住马氏的手也道出这一事实。
“是。心中有妒,有怨,便会控制不住去恨。”马氏认同点头,她早就已经自己消化那份恨。比起大多数人,朱元璋待她并不错,甚至可以说是很好。
不管他有多少女人,宫中以她为尊。不管他有多少儿子,在他心中,朱标最重。
所以,马氏也想,她该知足,知足地莫要求诸多,莫让自己为了一个男人变得面目全非。不过是一个男人而已。
朱元璋张了张嘴,在这一刻他想说,其实马氏何尝不是无情。
然而他有什么资格指责马氏?那么多年以来马氏可有半分对不起他?
这大明的天下,没有马氏为他在身后安顿将士,后勤补充没有马氏运作,他能没有后顾之忧?
得了天下后,马氏也为他打理好内宫,叫宫中无争,更为他教养儿子。
马氏无论为妻子,或是作为皇后,从来没有半分不合格。
可是,朱元璋从前不觉得,但现在他却觉得憋屈,说不出的憋屈。
马氏挣开了朱元璋的手,注意到朱元璋那脸上浮现的神色,又觉得有些看不明白他了。不过,该说的话马氏已经说完了,这便离去。
“我们都回不去了是不是?”朱元璋突然冒出这句话。
马氏站定却肯定回答道:“是,回不去了。”
人不再少年,他们都已经成了祖父祖母了,差不多都要当曾祖父曾祖母了,怎么可能还回得去。
“但请陛下心存仁义,放她们一条生路。”最终,马氏还是说出这番话,未必是朱元璋愿意听的话。
朱元璋动了动唇,终是没有再叫住已经走远的马氏。
不过,朱元璋和马氏一番交流后,朱元璋感受的是从未有过的郁闷,这种情况下如何?立刻把泰定帝叫了过来!
他不高兴,泰定帝这个当儿子的怎么能不过来开解开解。
朱至听说朱元璋请泰定帝时,巴巴等了一天消息的人跟上泰定帝,泰定帝回头打量朱至一番问:“你莫不是知道你爷爷寻我何事?”
这个,确实知道。
点点头,朱至踮起脚在泰定帝耳边一阵低语。
泰定帝听完后挑挑眉头,并不掩饰心中的惊讶,“你出的主意?”
“不是。我本来跟奶奶说,这事要不还是我去说,爷爷听了一准不乐意,要发火,不如由我来承担。奶奶不答应。事情就变成这样了。看样子爷爷没有发火。”朱至想了想,要是朱元璋生气,怎么可能由着事情轻轻拿起,高高放下,还把泰定帝请过去。
嘶,马氏是怎么跟朱元璋说的?
朱至表示好奇。
泰定帝已然一手捉住朱至的后领,干脆利落把人掉过头去,“小孩子家家,长辈们的事不归你管。管好你自己的嘴,不许乱说话!”
被当成孩子一样转头的朱至瞪大眼睛,无声控诉泰定帝暴行。
可惜,泰定帝不管,只与朱至再次道:“回去呆着,不许再掺和。”
“我可以不掺和,爷爷寻您,您就帮帮奶奶呗。”朱至为什么跟着泰定帝,不就是盼着泰定帝能助之一臂之力?
“果真不是你想出来的?”泰定帝听着朱至急切的语气,心里生出狐疑。
“我提议的我能不认?”作为一个敢做敢当的孩子,朱至什么时候出主意不敢认的?
“知道是谁?”泰定帝立刻顺势而问,就算主意不是朱至想出来的,他也肯定朱至必然是知道是谁。
朱至不吱声了,泰定帝岂不明白朱至是不想答,且指着朱至很是无奈,“不骗我,也不说话?”
不能骗人,那朱至也是不能答的,不就只能是不说话?
“你道我猜不出来是谁?”泰定帝如是道来,朱至打着哈哈道:“爹,爷爷找您呢,您快去吧。”
泰定帝哼了一声,要不是朱至拦着他,他早就走了。
不过,泰定帝出门前却见伺候在马氏身边的人神色匆匆行来。
“陛下。”但见泰定帝,礼得见,泰定帝且问:“母后是有何事?”
“陛下,太后让公主过去一趟。”来人是来请朱至的,刚被泰定帝打发的朱至听着声音转过头,当下走了过来,冲泰定帝挥挥手道:“爹,咱们各忙各的。”
泰定帝垂下眼眸,自知马氏身边能说心里话的人太少,朱至恰好就是那一个人。
父母间的事啊,泰定帝看在眼里,心如明镜。也不叮嘱朱至莫要拱火,只让她自去吧。
等泰定帝到那会儿,朱元璋已然在那儿喝起酒来。
见着泰定帝,喝得有些上头的朱元璋招呼泰定帝道:“标儿,过来,陪我喝酒。”
泰定帝与朱元璋作一揖,坐在朱元璋身边,看着朱元璋给他塞酒,泰定帝道:“太医叮嘱儿子不得饮酒。”
朱元璋一听手上的动作一顿,最终收了回来道:“太医的话得听,你这身体啊,不如我。”
虽然是事实,不过,朱元璋当着泰定帝面前说了一句大实话,泰定帝面上有些讪讪。
朱元璋也不管,儿子不能喝酒,那也不妨碍他继续喝他的。
可是他在那儿喝着,泰定帝看着他喝,完全没有要劝人的打算,喝着喝着觉得没感觉的太上皇陛下,再打量泰定帝那神色,怎么觉得那么眼熟?这跟马氏方才跟他说那番话时的表情怎么那么像?
立时间,手里的酒变得索然无味。
“父皇让儿子过来,有什么话不好与儿子说?”泰定帝与朱元璋之间,无不可说之言,纵然朱至已然告诉过泰定帝,朱元璋究竟为什么把他喊过来,朱元璋不开口,泰定帝纵然有心开解,也不好张这个口。
“你这会儿跟你娘太像了。”朱元璋如是说。
泰定帝一怔,随后问:“儿子不像您吗?”
是喽,泰定帝就不像朱元璋?
朱元璋再看了一眼自个儿的大儿子,重重点头道:“像,当然还是像的,你是我儿子,你不像我像谁。”
这话在理!
“你娘今天跟我说了一件事。她想让我把宫里无所出的放出宫去。”朱元璋终于说起正事,泰定帝听在耳朵里,没有故作惊讶的问:“爹是怎么想的?”
朱元璋想啊,这怎么也算是一件大事,泰定帝似乎早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的?”朱元璋立刻问。
“母后和至儿说了。至儿方才与儿子说起了。”泰定帝能知道,真多亏朱至。
朱元璋已然立刻问:“这个事莫不是至儿的主意。”
对啊,朱元璋有理由怀疑,这个事极有可能是朱至给马氏出的主意。
泰定帝摇头中肯的道:“至儿最近不得闲。”
忙着科举的朱至,哪怕武举的结果出来,那不是科举状元尚未出来?哪有心情管朱元璋宫里的事。
不得闲什么的,堵得朱元璋难受,以为寻了个由头能发火的朱元璋不太乐意。
“父皇有火,不如去找母后论一论,又不是至儿挑起的事。再者,这是你们长辈的事,扯上孩子不妥。”泰定帝岂不知朱元璋打的什么主意,提醒朱元璋莫要过分,他有火也不该总想找朱至撒气。
“我这火算是火吗?你是不知道你娘是怎么跟我说的。”朱元璋赶紧说起马氏跟他说的那些话,尤其是那神色,最是让朱元璋憋屈,有气不能发,也发不出来。
然而泰定帝听着却没有任何反应,以至于让朱元璋更郁闷,“我找你过来就是想跟你讨个主意,你倒是说句话,一声不吭的像什么?”
泰定帝无奈长叹道:“父皇,至亲至疏是夫妻。”
这话引得朱元璋一怔,指责儿子的话,好像在这一刻说不出来了。他好像也不该指责儿子是吧。
“母后待父皇如何,父皇最清楚。夫妻之间若是事事计较,样样比较,夫妻也就做到头了。父皇是贪心的,既想要母后大度,又希望母后心里只有父皇。”泰定帝如是道破朱元璋心中的贪,说来说去还不是朱元璋要得太多?
“我其实也没有吧。”朱元璋那是绝对不想承认。
“没有?母后只是向父皇提议,决定权在父皇手里,父皇不乐意,拒绝就是。您拒绝,母后又能如何?”泰定帝平静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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