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大学后,起初一切就像以往那样,上课、画画、生活,跟同学保持必要的接触。
然后不知道从何时起,徐盛良开始接近他,于是他拥有了大学里的第一个朋友。
刚开始自然也是开心的,毕竟只要是人,总会有想要向别人倾诉、想要被陪伴的慾望,但是渐渐的,他觉得徐盛良有点奇怪,像是看他的眼神、说话的语气,还有那些让他感到不舒服的身体接触,一再让他不想跟徐盛良相处。
而他一向不是一个会为了跟别人交好而委屈自己的人,所以没过多久,他又恢復了原本独来独往的状态。
失落当然是有的,但远离徐盛良后,他确实自在了不少,加上他在绘画上优异的表现,偶尔也会有同学或学弟妹来请教他,时间久了,多少也有一些说得上话的人,就像吴诚远那样。
如果没有后来的许多事情,白熙澄大概可以慢慢交到志同道合的朋友,在艺术的领域拥有不小的成就。
但是抄袭事件摧毁了那些可能。
事情发生后,白熙澄不是没有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但是他的作品和徐盛良的作品几乎一模一样,而他比徐盛良更晚交出参赛作品这件事,却是不争的事实,任凭他怎么解释都没有用。
情况越演越烈,系上出现很多难听的传闻,不过这些对他来说只是小问题,毕竟他不是一个容易受到外界干扰的人,而且其实大部分人也只是在背后说说而已,不会真的当面批评他。
真正压垮他的,是来自赛方和学校的否定。
他失去了参赛资格,以后在艺术界都要带着一个抄袭作品的名声,连学校也委婉地建议他休学。他的绘画之路,还没完全开始,就要被迫结束了。
失去奶奶的那天早上,班导打电话来,希望他可以先在家休息一阵子,当下他没有回应。
那之后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直到下午才去医院看望奶奶,他本来想装作一切如常的样子,没想到学校早就将事情告知奶奶了。
奶奶告诉他学校打电话过来的事情后,他的情绪变得非常激动,以致于在那之后他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都不记得了,不过大抵只是凭藉着本能在抒发情绪吧。
最后他只记得自己愤慨的跑出了病房,然后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游荡,直到天色转暗,他才提着买来的酒回到房子里。
晚上医院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正缩在客厅的角落喝酒,接到电话时,他还以为是自己喝醉后產生幻听了。
等他赶到医院已经来不及了,奶奶去世了。
得知这个消息时,他想,这一切都是在做梦吧,等他醒来,一切就会恢復原样,他还可以去医院看望奶奶,和她聊一聊最近的生活。
可是护理师的眼神告诉他这些都是真的,当温柔的护理师轻拍他的肩膀,告诉他要节哀时,他只是不住地颤抖身子。
比起难过,那个当下更多的是茫然,他的父母在他还不太记事时就去世了,他们家也没有什么太亲近的亲戚,亲密的人乍然去世这种事,到底代表了什么,又要怎么去面对,他不知道。
举办奶奶的后事时,他几乎全程处于一个迷茫的状态,幸好老家周围的邻居都很热心地帮忙,不然光凭他一人,怕是连丧礼要怎么办都不清楚。
也许是因为举办丧礼太忙太累了,他光是要处理这些事,就已经忙碌地没时间想「奶奶去世」这件事本身到底意味着什么,所以整个丧礼期间,他一直表现的很平静。
直到奶奶的后事都处理完后,他一个人待在老家的房子里,明明是从小生长的地方,此刻却陌生的像另一个环境。
屋子空旷的可怕,黑暗中,他蜷缩在床上一角,恍惚间似乎听见奶奶呼唤他的名字,叫他来吃饭,但等他凝神细听,却发现这些只是他的错觉,房间依旧寂静无声。
忘了是在什么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死亡的意义。也许是在某一天早上,他下意识走到餐桌旁,却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又或许是当他习惯性地想提醒奶奶吃药,话刚出口,却倏然想起奶奶已经不在了的时候。
不论如何,他终究在一天天平淡的日常中明白到,死亡就是一切的终结,这也意味着他再也无法听到奶奶的声音,无法向她分享他的喜怒哀乐。
刚开始,他试图逃离,他从老家回到台北,企图让自己习惯一个人的生活。
很奇怪,明明奶奶住院时,他也是一个人生活的,但那时,他却远没有现在难受。
也许是因为他知道奶奶始终在医院等他吧,即使知道她终有一天会离开,但对那时的白熙澄而言,那还是太遥远的事。
在台北的房子躲了一星期,他始终无法恢復从前的生活,已经忘记有多久没有拿起画笔了,画画遥远地就像是上辈子的事。而且就算他继续作画又如何,顶着一个抄袭的名声,不管他的作品有多出色,都不会有人欣赏了。
沉溺于悲伤的第十天,他喝完不知道第几瓶酒后,抬头从窗户往外望去,发现窗外一片漆黑。原来现在是晚上啊!恍惚间他想着。毕竟一直待在房子里,不是在喝酒就是在睡觉,时间的流逝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白熙澄痴痴地望着天空,漆黑的夜空让他的心情突然平静了下来,他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向窗边,像被蛊惑了似的,他打开了窗户,从八楼跳了下去。
「一开始我觉得很痛,全身都好像碎掉了,之后又觉得很平静,有一种解脱了的感觉,然后我就陷入了沉眠……」
白熙澄慢慢说道:「等我再次有意识时,就发现自己变成了鬼,我在八楼游荡了许久,直到遇见你……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
「这样啊……这就是你全部的故事了??所以现在你的执念都解开了吧。」李墨阳轻声说道。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怕会吹散什么似的。
他其实想说点什么,他想告诉白熙澄,他很想给那个失去了家人的男孩一个拥抱,但他终究没有那个勇气开口。他也想说点安慰的话,告诉对方一切都过去了,儘管失去的无法被弥补,但至少恶人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又或者他应该恭喜白熙澄终于可以投胎。
应该说点什么的。李墨阳想,但最终他好像只能沉默以对。
「嗯……」白熙澄直直望进对面人的眼里,他的眼神很温柔,好像要将人溺毙。
「看来我们……终于要说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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