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开口,却是在询问他对另一个陌生男子的看法。
连谢无祈自己?都未曾察觉, 才舒展的眉转瞬便又微微拧动。虽然只有一瞬,却让郁晚看到了。
郁晚任由自己?的身体瘫软陷进竹椅里?,纤细的手臂搭在身侧的椅背上, 视线飘忽随头?顶落下的花瓣缓缓晃动,懒散的语气让人分不清她是在同谢无祈说,还是在自言自语。
“算是还不错吧?性子温柔,模样俊朗,家世清白, 若母亲了解他, 自是会喜欢的不得?了。”
听着这番话,再联系郁晚在梦中的执念, 谢无祈就不禁眸色渐深。
郁晚看了眼?谢无祈,只看到他脑后披散的如瀑般的长发。
她挑动唇角, 继续道?:“不过?我才和九颜公子认识没多久,真要谈婚论嫁还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谢无祈浓墨似的眸子像被搅乱的一池冷潭,漆黑的瞳孔动了动,裂开一条细碎的纹路,透出一簇微弱的光。
那样太久了,对于郁晚而言,只是浪费时间。
织梦幻境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她不应该陷入梦境蹉跎岁月,而应早日完成执念,从?幻境中清醒过?来。
要知?道?,幻境中的时间流速虽然比现实中慢数十倍,但郁晚一个凡人,神魂离体,□□不吃不喝,也挺不过?数日!
他必须早日将她带出去。
如此,便由不得?她细水长流同那九颜培养感情。
思及此,谢无祈心神微动。
他清了清嗓子,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建议道?:“若是为了满足伯母看你成家的心愿,或许你应选一个更为熟悉之人,也省去了需要相处磨合的麻烦,她便也能早日如愿。”
郁晚满意地?翘起唇角,面上却一副懵懂的模样,“我也想啊,可是哪里?去找这么一个人?”
谢无祈:“郁晚,你觉得?......我如何?”
郁晚对上谢无祈看过?来的目光,浅褐色琉璃眸子里?的笑意几乎藏不住,“你?”
“你想做我男朋友?”郁晚下意识道?,她表现得?十分诧异,脸颊微微泛红,“我的意思是表哥愿意娶我?”
时至如今,谢无祈早已不是刚来那日,还不懂郁晚口中的“男朋友”究竟为何意。想到才入她梦境,她同阮母介绍自己?的身份时用?的便是这三个字,谢无祈僵了一瞬,别过?眼?去。
郁晚口中的“男朋友”其实与道?侣定下契书确定二者?关系是很接近的意思,至于说“娶她”,谢无祈自然知?道?是何意。
他的耳尖一烫,转念想到自己?这般反应只是为了帮郁晚快些了却执念,从?幻境中离开,才答道?:“愿意。”
郁晚曾转合欢印救他,他如今为她做的实在不为过?,况且这只是一场梦,都是虚幻的罢了。
待清醒过?来,她也不会知?道?,自己?曾入过?她的梦。
*
短短数月,谢无祈的身份就从?郁晚的“表哥”摇身一变,直接成了她的“夫君”。
郁晚笑得?想死,在外面久久无法突破的进展,在幻境内简直是神速。
很好,比她预想之中还要顺利。
梦境中的时间过?得?飞快,眨眼?就要到两人大婚的日子。
这一天,阮母神神秘秘蒙眼?将谢无祈领进西房。
红色布条覆在眼?皮上,愈发衬得?谢无祈肤白如玉,冰冷清透。
“可以看了。”
谢无祈听到屋内响起郁晚轻快的笑声,指尖扯着布条的尾端稍稍用?力,耀眼?的日光便席卷着一道?浓稠的艳色散进他的眼?底。
窗上透进来的光落在大红的嫁衣上,晕染出斑驳的光影,漆黑的眸子跟着一晃。
他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
“好看么?”郁晚逼近他,直勾勾盯着他的双眸。
长裙拂过?地?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伴随着绣鞋轻点,一下又一下,落在谢无祈心上。
随着面前人站定,呼吸间都被一股惑人的甜香取代。
他盯着那一张一合鲜红的唇畔,脑海中倏地?闪过?一句调笑的话——“谢无祈,你的唇形一看就很适合接吻。”
就在谢无祈眼?神错开的前一瞬,郁晚不依不饶,蓦地?伸手捏住他的下颌。
指尖所触的肌肤紧绷得?厉害,郁晚不动声色勾起唇角,“你还没回答我,好看么?”
冗长的寂静之后,指尖被人攥住,郁晚顺势将自己?的五指并入对方的指缝里?,笑得?像一只得?逞的小狐狸。
少?年的手心滚烫,说话的语气却薄凉如二月飘雪,静静落下氤氲出一片潮湿,“好看。”说这话时,他的视线都没落在郁晚身上。
“谢无祈,你不认真,看都不看明显是在敷衍我!”郁晚晃了晃他的手,边嘟嘴抱怨起来。
但是下一秒,她脸上的不悦就被笑意取代。
她拉着谢无祈走到屏风后,抬手一指,“不过?没关系,这里?还有许多,我可以一一试给你看,今日总要让你帮我挑出一身最好看的才行?!”
谢无祈视线一顿,看向郁晚。
郁晚看出他的意思,摇了摇头?,“谁让你刚才不认真,现在晚了,你必须重新选择了!”
说着,郁晚松开谢无祈的手,像一只欢快的小蝴蝶落入花丛般,停在那一排挂满嫁衣的衣架前。
随着她的手拨弄抚摸过?那一件件嫁衣,谢无祈眼?底的克制终于被眼?前的喜色侵蚀染红。
喉结滚动,他淡声解释:“郁晚,按照你的喜好挑选就是了。”
“你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么?女为悦己?者?容,大婚那日我是穿给你看的,自然要你来挑最喜欢的。”
谢无祈沉默半晌,摇头?道?:“我并无喜恶,这些都很好看。”
“人怎么可能没有喜好呢?”郁晚盯着他,几乎要透过?那双漆黑压抑的眸子,闯进他的心里?,“你有。”
“我......”
郁晚固执道?:“我能看得?出来,你最喜欢我身上这件,你看它时目光停留的最久。”
谢无祈视线一紧,反驳的话说不出口。
“或许还有一个理由,是因?为它穿在我身上,所以你才最喜欢它,愿意多看它一眼?。”
郁晚勾唇。
“动心值六十!”慢慢听得?面红耳赤。
*
两人同住一处,谢无祈不像从?前在天剑宗时有处理不完的事?,郁晚这才慢慢发现,他其实是一个很无趣的人。
生活几乎一成不变,处处都透露出规矩与克制。
可正因?如此,郁晚难得?从?他身上品味出几分宁静。
越发令人着迷。
有时连郁晚自己?都难以分清,胸腔里?热烈跳动的那颗心,究竟有几分是为了任务而躁动?
谢无祈每日天不亮就会起床,在院中练一套剑术。最初几次郁晚听到动静,还会趴在床头?,掀起窗子偷偷看几眼?,不过?连续看了几日也就失去了观察他的兴趣。
饶是再赏心悦目,也耐不住日日看,何况那个冰木头?在练剑时压根不会分她丁点目光。
少?了回应,便会多出索然无味。
有一次她特意早早洗漱完陪着谢无祈练剑,还在一旁赞叹他的剑法卓绝,同他说:”你方才那套剑术使得?真厉害,不过?最后几招我没看清,你能再比划一次么?”
谁知?他不知?怎的,原本不过?是冷淡的表情,竟一瞬间变得?骇人起来。
丢下一句“不行?”,破天荒的没练完就转身回到了屋里?,留郁晚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那之后,郁晚以为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索性就不去看了,谁知?后来谢无祈的脸更是连着黑了好几日。
而大多数时候,谢无祈的反应在郁晚眼?里?都堪称“温柔”,虽然他寡言少?语脸色冷得?不像话,但也仅限于此。
就算郁晚屡次三番变着花样勾引撩拨他,都不见他动怒发火,最多是训她两句。
或许是郁晚在织梦幻境中清醒已经有一段时间,却又迟迟不肯离去,反而强行?操纵梦境,使得?她有一日夜里?突然发起烧来。
那天晚上郁晚故意将阮母支走,家里?只剩下她和谢无祈两人,谢无祈因?此不得?不得?承担起照顾郁晚的责任。
郁晚第一次发现,与他表面看起来不惹尘埃截然相反的,他竟然在照顾人上十分老?练。
煎药喂饭,他都应对的无比从?容。
郁晚挨着谢无祈,半靠在他怀里?,小口小口吃着他喂过?来的清粥,“谢无祈,我以前都不知?道?,你竟然会做饭,你不是辟谷很久了么?”
谢无祈下意识解释道?:“从?前我师弟体弱,这些便是照顾他时习得?的。”
须臾,他捏着勺柄的手指突然顿住。
他狐疑的看向郁晚,“辟谷很久?”
按理说,在郁晚的梦中他应该是炼气期的散修才对,又谈何辟谷一说?
郁晚一僵,她脑子昏昏沉沉,一时不察竟带入了他现实中的修为。
好在她心理素质高,故作茫然地?眨了眨眼?,“不是说修仙之人都不用?吃饭么?是称为辟谷吧,难不成是我记错了?”
谢无祈凝她一眼?,半晌后收回目光,问她:“饱了么?”
郁晚瞥了一眼?几乎见底的粥碗,点了点头?。
“那就早点休息吧。”
郁晚:“那你呢?”
谢无祈瞥了眼?她扯着自己?袖口的手,“待你入睡我再走。”
郁晚闻言这才满意的收回手,重新躺到床上。
以前在天剑宗时,她偶尔会在夜里?突袭去敲谢无祈的房门,一来二去便发现他有个睡前喜欢读清心经的习惯。
这几日他无书可读,不知?何时竟默了一本出来。
此刻他坐在郁晚床边不远处,烛光之下,翻阅纸张的手白净又好看。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在修真界这种皮相都不差的大环境下,他的骨相就显得?尤为优越。
郁晚翻了个身,方便自己?将面前专注读书的人看得?更真切。
“你都能将这经默出来,为何还要反复翻阅?”
谢无祈眼?都没抬,“习惯而已,读此经只是为了每日自省,以保灵台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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