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的这个夏天有点特别。
太阳,阵雨,台风,乌云,似乎都不再能轻易左右林听的心情。
她依旧习惯出门带伞,不一样的是会给那个“健忘”的男人在车里多备一把。
她依旧最晚五点半起,不一样的是夜里整觉的时间越来越长。起床后她会不慌不忙下楼买个早饭,把塑料饭盒里的食物特意装进盘,留个小便签,再步行出门上班。
她依旧会别扭会发莫名其妙的小脾气,不一样的是沉微明好像掌握了她的命门,三两句就能把她的怒火灭的彻底。
在医院的她还是忙的脚不着地,出门诊时候不敢喝水,有手术的前一晚控制不住的焦虑;应对苛责的病人却更加游刃有余。
辞职审批进行到哪一步不是她能左右和该关心的问题,叶知秋每隔几天就跟她透露点“进展”,目前听起来指日可待,可不到最后批复下来,都不能随便掉以轻心。
医院里的一花一木,同事们熟悉的面庞,很快要彻底刻在时间轴里,变成记忆。
兴奋远多于不舍。林听自嘲一句自己大概真的没有心。
Holiday成了她的专属食堂,外卖员是沉微明。
工作场合两个人碰面并不会多说什么,沉微明总丢下一句“趁热吃”就走;没来得及摘的口罩遮掩林听大半张脸,却遮不住她刘海下睫毛忽闪出盈盈的笑意。
两个人哪怕刻意疏离,并无任何亲呢的举动,眼神的拉丝和不经意的肢体触碰仍营造出一股难言的排他气氛。
时间久了,傻子也知道林医生恋爱了。
男朋友就是那个眉眼冷峻不常与人交谈准点送饭的。
熟悉林听的难免会多打探几句,总归是好奇究竟什么样的男人收获了她的芳心。
她的回答很官方也很简短,“缘分吧,说不上来。”
他们当然也会吵架。为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比如沉微明的大男子主义时常作祟,最明显表现在 - 他不肯花林听的钱。
房租,以及家里大大小小的东西都是他负责支出置换。林听觉得这样不对,两个人一起生活是需要共同分担的,包括经济部分。
这一日两个人又争起来,由头是林听决心换个沙发,沉微明一听可以啊,直接递过来一张卡。林听不肯接,好好的恋爱怎么就变成包养了呢?她找的是男朋友又不是霸总。沉微明觉得好笑,随手一个举动被她曲解成这样。两个人寸步不让,转眼又奔着旧账重翻的节奏去。
两个人争论不出个所以然,谁也不肯服软,一赌气,从上床睡觉到第二天林听上班,硬是憋着一句话都没说。
沉微明送饭时板着脸,撂下饭盒转身就走,林听故意转过椅子,侧对着他,固执的睫毛在阳光下抖动,一眨一眨。
只是他没走几步又折回,双手插袋,“趁热吃,免得胃疼。”
林听屏住不看他,坐那纹丝不动。
最后他伸出手想揉揉她脑袋,被她躲过,睥睨着拍打他手背,“你走开,别把我头发摸油了。”
沉微明猝不及防捏一下她脸颊,得意地笑,走了。
前后不过两三分钟的小剧场,只有当事人偷着乐,压根没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她还没完全习惯茶米油盐的日子,也不知道别的同居情侣是如何解决经济问题。
她曾找小刘护士长讨教过,对方真心传授。掰着手指给她算账,房租水电吃饭和杂费,一笔一笔,过于细化,听的她头疼。
“这么复杂的吗?”林听皱眉想跑,实在听不下去。
“不然,过日子可不就这样。”小刘拽住她,“不行你就负责管钱,只是你俩没结婚,明目张胆要人卡不合适。”
小刘的话过于实际,像是小木鱼的槌叮叮当当敲打林听那个尚未完全开窍的脑袋。
结婚?
她以前压根没想过。
科室里没少听大家的爱情变形记,从镜花水月到琐碎鸡毛不过寸刻光阴。当人被生活的重担压的抬不起头来,又有何谈情的闲心。
她接受不了这样的反差,也无法想象和沉微明的感情逐渐沦为责任,最后以搭伙过日子的方式朝夕相处。
“结婚好玩吗?”林听忍不住打断,问一句。
“好玩啊,生病有人照顾,下雨有人送伞。”小刘沉浸在对婚姻生活的憧憬里,可在林听看来,单她选拍婚纱照的地方就花了一个多月迟迟无法定夺,开场已如此复杂,后续也好玩不到哪里去。
大多数人眼中的生活无非是,毕业,恋爱,结婚,生子。一环扣一环,慢一拍都是差生需要拎起来罚站。
林听好学生当太久,不由得起了当一回坏学生的心思。
下班时沉微明在前面走,她故意落后几步,不紧不慢的跟着,保持“赌气”的距离。
沉微明停下脚步,捞起她的手,捏得紧紧的,“还生气呢?”
“你改吗?”林听早就不气了,但这件事他们需要讨论明白,不然就是无止境的争吵反复。
“我哪里错了?”沉微明嘴硬。
林听把从小刘那听到的一套说辞加上自己的理解说给他听。
她花钱大手大脚,从小到大皆是如此,管钱的事她做不了,她自己的账都算不明白,更别提再加个他的。
两个人在一起,没必要样样分的清楚明白,可沉微明这样大包大揽的做法,她不赞成也不乐意。
沉微明抿紧唇听她说,压住自己时刻想要反驳的心。
“所以,家里以后小钱,谁出都行。大钱,比如置换沙发这种,商量着来,量力而行。你不用事事迁就我,我有时候脑袋一热就想花钱不仔细考虑。比如下午我一想,那房子咱们也住不久,花好几万买沙发干嘛,搬家都费劲。你说对不对?”
见沉微明不说话,她又接着说。“我不是和你划清界限,可我也没有花男朋友钱的瘾。你这样我会觉得你不尊重我。”
“我不是大男子主义,我只是不花女人钱。”
“你这就是大男子主义啊!”
沉微明撇过头,切了一声,大拇指在她虎口处细细摩挲,指腹温热了她略带凉意的肌肤,心也跟着软了软。
“小时候我对一家之主的理解就是,每个月上交工资卡,家里大小支出都是男人承担。”他话说到一半感觉到林听要插嘴,就捏捏她的手指,“你听我说完。”
“也许在你眼里是大男子主义,但在我心里这是父亲教给我的和爱人过日子的方式。”
他的话很朴素。
他对童年印象最深的一处场景就是月底爸爸把工资卡往桌上一放,妈妈笑着拿起,在兄妹俩眼前晃一晃,“今天爸爸发工资,我们要不要去吃炸鸡?”
一张小卡片,是爸爸对家庭的责任和信任。
也渐渐融入到他的价值观里。
没有雨滴的夏夜像一个巨大的蒸笼。
男人的体温从掌心向上源源不断烤着她。
她抽出汗津津的手,在他肩膀上擦了擦,再挽住他结实的小手臂。
“你说的我都懂。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们可以找到和彼此最合适的过日子方式。那是我们在漫长岁月的相处里总结出的相爱指南,只属于我俩,不可复制。”
路灯下男人的脸庞暗影交错,“行,听你的。”
“所以,你准备和我一起度过漫长岁月吗?”沉微明捕捉到关键词,声音低沉,尾音上扬,伴着月色显得格外温柔。
音节弹跳在林听心尖,扑通,扑通。
她没有问漫长岁月的具体定义,也没有问他的话是否有其他引申含义,只点点头。
很奇怪,明明什么也没干,明明只是下班路上的闲聊,却好像彻底把自己也交付出去。
脚步悠悠,沉微明突然想起什么,“刚才那不是求婚。”
“昂~”
“求婚不会这么随意。”
===
七月短暂到几乎就是一瞬。
只是两个人心心念念的香港之旅迟迟没能成形。
不加班的周末本就不多,总有各种突发状况干扰,最后只能暂定十一假期。
这中间林听见过父母一次。
那天夜里三点姜艺文高血压犯了被送去急诊。她血压一向偏高,这次犯病不光头痛欲裂,还外加视力模糊,整个人倒床不起,很是骇人。林永年半夜打电话过来时声音都在抖。
她睡梦中顾不上思考,穿上衣服就往外跑。副驾上的她困意未消,林永年又一个电话过来,语气较刚才平静些,说没什么大事,让她别折腾来医院。她应付几句挂了电话,抑制不住的紧张。
沉微明单手开车,空出来的那只手牢牢握着她的。
急诊室病床边林永年的眼眶深深凹陷下去,抬眸见到林听,眼里刚闪过的释然很快被她身边的男人赶跑。声音冷冷的,“来了。”
林听迅速翻动床头的纸板,200/140,的确过高。除此之外一切正常,让她稍稍松口气。
“我和沉微明在这守着,您回去睡吧。”
“不用”,林永年这会彻底恢复了冷静,“刚才担心她脑梗或心梗,一时慌神了。”
见二人站那不动,眼神只落在林听身上,“回去歇息吧,明早还要上班。”
林听小声和沉微明交代几句,目送他出门,再端着凳子坐下。
“两个人感情挺好?”林永年手一直捂着脸,背对二人,不知是怎么捕捉到身后的一幕幕场景。
林听嗯了一声,不做其他回应。大半夜的,没精力再吵架,姜艺文也需要安静和休息。
印象里已经很久没有和林永年挨的这么近,近到看得清他鬓角的白发和眼眉的皱纹。
没一会沉微明回来了,拎了一大兜水,面包和泡面。还有牙刷牙膏这些生活用品。
林听没让他多呆,一是病房不允许,二是怕他尴尬。
林永年见她没走,“说了你妈没事,我在这就行。你跟那小子回去。”
林听纹丝不动,“医院暂时还是我的地盘,陪您坐一会,待会去值班室补觉。省的来回折腾。”
林永年拗不过她,挪出点距离,父女俩并排守着,再无话可说。
半个小时后,姜艺文血压恢复正常,头痛症状减轻,便转至心血管科普通病房观察。
天幕依然漆黑,林听拖着步子往普外走,被林永年叫住。
“有空回家吃饭。”
不带任何语调的六个字,说话的人也面无表情。
林听琢磨不出背后的含义,“回家可以,但我会带沉微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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