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他们说了很久的话。
到最后,耳边的声音悠远缥缈,眼皮也终于沉的再也抬不起来。
言语里有回忆,有后悔,有惋惜。
说出口的瞬间,心里的死结变成活扣,原被牢牢捆绑在心底的孤单也窜逃不见。
不可避免的,他们又聊到夏冉。
林听想尽快找个周末去拜祭一下她,坐在她身边吹吹风,说会话;说说她离开后的时光是怎么熬过来的,再说说又是怎么和她哥哥一步一步走到一起。
林听总忍不住想,如果那次她去了,真真切切陪在夏冉身边,哪怕只呆几天,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沉微明揉揉她的脑袋,轻叹出声。
那些年执行任务时满脑子只有眼前的事情;家人,亲情被他暂且搁置一旁。他老是宽慰自己,以后有的是机会可以好好弥补,却不知命运之神从不会施舍多少慈悲,人生又哪有那么多弥补的机会。
林听犹豫几分,“伯父是怎么遭到意外的?”
她从夏冉那听到的版本非常琐碎,也不敢细问。
沉微明的手搭在她的肩上,掌心的茧和滑嫩的肌肤轻轻摩擦,食指时不时撩着她的下巴。
“不想说可以不说。”林听身子朝他又近了近,一条腿勾着他的。
“外人眼里的社会新闻,却是我和夏冉的晴天霹雳。”
沉父退休之后日子过得很清闲,一儿一女都在外地,沉微明忙起来一个月都冒不了几次泡,夏冉是个贴心小棉袄,自告奋勇承担起对父亲精神陪伴的责任;哪怕去美国之后,每天都会固定时间敲视频陪爸爸聊天。
多年养成的习惯,父女之间聊的东西天南海北。从学业到生活,从对哥哥一连消失好多天的不满到对他不知身在何方是否平安的挂念。
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林听也撞见过不少次夏冉和爸爸视频的场景。
这头的夏冉端着手机,坐姿一向随意,大部分时候吐槽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今天食堂的菜很难吃,又或者这两天长了半斤肉。她说的津津有味,不足挂齿的事情从她嘴里出来好像成了天大的烦心事;那一头的父亲总闷声笑,安慰几句,父女俩咯咯咯笑一笑,这事就算过去了。
也有难以定夺重大决策的时候,比如她想gap一年出国读研。用夏冉的话来说,她不过出身于普通小康之家,从小到大她和哥哥精神富余,物质条件也不差,却也没有简单到可以自己拍桌子定板说走就走。
视频那头的沉父难得沉默,夏冉嘟着嘴,声音很小,“美国不便宜,我也可以不去。”
“夏冉,钱从来不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
“那你为什么不说话?”
“一开始说去南城,我答应了。现在一下子跑那么远,还有时差,一年能见几次面?”沉父的声音沉了下去,偶尔传来几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不欢而散的视频挂断没多久,沉父的电话又来了,“你哥说了,让你去。还教育我一通,说我不够洒脱,禁锢子女的发展自由,你瞧瞧他,都数落起我来了。家里供你出国没问题,想好了就去做,我和你哥都支持你。”
夏冉耸了耸鼻子,“你和哥哥真好。”
“傻不傻,哭什么。”
这通电话丝毫不差的落在林听的耳里,她有点羡慕。
那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早晨。
沉父照例去家附近的菜市场买菜,再去熟食档来一份牛腩伊面配冻柠茶。
意外来的猝不及防。对方假装若无其事的拍肩打招呼,沉父扭头的瞬间被他一刀直捅心脏。那人下手快准狠,得逞之后转而攻击无辜的路人,眼神疯癫,嘴上振振有词。刚放出来不过半个月的人抱着必死的心,彻底毁了一个家庭,还连伤好几个路人。
对方对沉父的恨深入骨髓。有预谋,没留退路,怎么看都是一个躲不掉的死局。
沉微明哽咽了一下,一定是空调的温度调太低了,不然怎么会在夏夜感到阵阵寒意。
“不想了,都过去了。”林听的手指轻柔地划过他眼角,指尖还残留一丝冰凉。
“我妈很早就和我爸离婚了,你应该也知道。”沉微明静静诉说,对于那个女人的印象已经足够模糊,模糊到三言两语就可以交代完。
“她每个月都给我和夏冉打钱,那笔钱到现在还存着,分文未取。我本来是打算留给夏冉的,她留学,嫁人,都需要底气。”
“上次见她是在夏冉的墓前,我突然发现,原来她也会老。”声音逐渐低沉。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香港的时候,顺便拜祭一下你的父亲。”林听手指在他胸口画圈圈。
“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带我见见她。”
沉微明嗯了一声,握住她调皮的手,亲吻一下她的手背。
血缘,尤其至亲,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无法选择且无法逃避的关系网。
亲情于林听是枷锁,于沉微明却是疗愈的良药。
如果需要的话,她愿意帮他找回一段疏远已久的亲情。
至于她父母呢?
这段时间的鸡飞狗跳,除去中午和林永年匆匆一瞥,她还没有和他在同一个空间平心静气地谈一谈。
也许,她可以试试,虽然把握不大。
沉微明问需要不需要他陪同,或是他先上门拜访。
林听摇摇头,翻了个身,光滑的背部贴合着他的胸膛,能清晰感觉到他心脏的跳动。
“日子还长,我们不着急。”
他的手臂环在她腰间,像是织了个安全网。林听一手搭在他手背上,一手枕着头,沉沉的睡去。
两个人第二天是被闹铃闹醒的。
林听大呼不好,跳下床,光腿光脚钻到衣柜里挑衣服。T恤牛仔裤随意一套,妆也来不及画了,洗漱完不过五分钟之后就出了门,“你再睡会!我今天第一场手术,自己打车去医院。”
一番折腾,沉微明睡意全无。他打着赤膊,坐在床上醒了个盹。
放眼望去,家里的书房,客厅甚至厨房都被纸箱挤得满满当当,一个不留神,膝盖就会撞上去。
他起身快速冲了个凉。
这个点老陈应该已经起了,直接走到对门,按下门铃。
门还没开,屋内声音已经传来,“这么早?”
“吃早饭去?”
“不用送女朋友上班?”沉微明那辆牧马人一直停在楼下,让本就不宽的过道更加逼仄,很是显眼。
“起晚了,她先跑了。”沉微明难得憨厚一笑,挠了下脖子。
老陈上下打量他一眼,换了双人字拖,随手带上门。“还是肠粉?你怎么这么长情,能换个花样么?”
沉微明不置可否,“我只是怕换一家新的,结果不好吃,影响心情。”
“这是病,得治。”
老陈的腿已经痊愈,只是下楼还需要撑着扶手。沉微明想搀他,被他别过身子,“别并排,本来就窄,两个人都挨到一起去了。
沉微明拗不过,只能跟在后面。
“说吧,找我什么事。”老陈倒着酱油,吹一口,包了一大口炸两肠粉,烫的他直霍霍。
“我跟林听准备搬家。”察觉到对方的眼风有变,忙不迭补充,“这边离医院远,虽说她半年后就离职,还有半年不是么。之前住得近,早上起来还能不慌不忙。”
老陈终于把烫嘴的肠粉咽了下去,“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家底都交代清楚了?人家姑娘下定决心好好跟你了?”
问话过于直白,沉微明没忍住笑了。
“嗯,她是夏冉在南城的好朋友。我也是昨天才知道。”
“啧啧啧,你说这世间的缘分啊,解释不清楚。”老陈一向信佛,听闻此事更是感慨颇深。“那就好,好好过日子,我和老沉才能放心。”
沉微明又三言两语把夏冉的事情简述了一遍,说到底心里总有个小石头在那压着,虽然没前几日存在感那般强烈,却实实在在杵在那里无法忽视。他想问问老陈的意见,看看局外人会不会有不一样的见地。
老陈拨弄手上那串佛珠,一勺接一勺的喝粥。
半碗粥下肚,他抬起头,“那家伙说遇见长得像小冉的女人买大麻,是老沉出事前还是出事后?”
沉微明手指点了点额头,“之后。”
老陈点点头,继续喝粥。
“你上次说李文建儿子在美国,哪个城市知道么?”
“听老李提过几次,说儿子毕业之后自由职业,全球到处跑,那段时间应该在洛杉矶。”
“你在越南见过么?”
沉微明蹙着眉认真回想,“没有印象。”
“对了,夏冉那几个月精神状态怎么样?正常么?老沉葬礼的时候见到她,眼睛肿的跟什么似的,两眼无神,带着哭腔说‘陈叔叔你来啦’,听得我都心疼。”
“一开始很低迷,后来说话没之前活泼,却也正常。”
老陈毫无重点抛出几个问题,弄得沉微明有点紧张。
只见老陈喝完粥,吃光面前的肠粉,擦完嘴;始终没有再发一言。看上去只是在认认真真安安静静的享用一顿早饭;而皱紧的眉头,聚焦的眼神说明他正在思考。
勺子和碗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瓷器碰撞声。
“让队里盯着李文建儿子这条线,查下去。暂时不觉得他会和夏冉的事有任何联系,但我把她当女儿看,一丁点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和沉微明的想法不谋而合,老陈的结论也让他稍微松口气。
一顿早饭换了好几个重要的话题,沉微明后背也跟着出了一层汗。老陈看他笑意渐失的模样,叫来一听冰可乐,“别多虑,别担心,也别怕”。
“大清早喝可乐,我家林医生知道肯定要骂我。”话是这么说,一口喝掉大半罐,清凉从口腔入肺,真爽。
告别老陈,他没空得闲,去店里开了门,闲暇的功夫就在网上看房子。
大一点的两居室或三居室,离医院近的,不旧的小区就那么几个,租金都不算便宜。
老周瞥了眼,“要搬家?老陈那不够你俩造的?”
沉微明白了他一眼,认认真真记下一眼相中的房子和中介电话。
“不行买套房,租个什么劲啊。”
“我们短期住,长远计划还没做。你一边去,别打扰我看房。”
周昱白骂骂咧咧走远几步,不稀罕搭理他。
沉微明把几套房子图片发送过去,林听秒回,“你想干嘛?”
“搬家,老陈那不够住的。”
“巧了,小刘护士长要结婚,下个月搬家,她那套房子刚转租给我了,我正给你编辑信息呢。”
紧接发来几张图片,配文写的是,“未来几个月我们的新家,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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