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学校,苏允诺独自前往安席言的研究室。
登上三楼的楼道地面湿滑,她几次险些滑倒,走到转角,另一通电话打了过又来了。苏允诺只好暂时停下来。
「我们已经把你排进了受捐者名单里,『这边』我和赵医生会帮你看好,你别担心,不过你最好还是过来一趟。」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压得很低,背景有疑似冲水的声音,彷彿是场不愿被听见的通话,「刚才你妈又过来这里大闹了一场,程医生的脸还被抓伤,他现在开车送你妈回去。」
苏允诺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次有造成院方的损害吗?」
「没有,这次程医生刚好在外面巡房回来,有即时拦住。」
「我知道了,欣姐姐谢谢你。」
这时,苏允诺馀光瞥见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安席言大概是听到了声音,从门板后方探头出来,她连忙对电话里说:「我会找时间过去的,程医生就拜託你们了。先这样,如果我妈又去闹,再麻烦你通知我。」
说完,苏允诺收起手机,提步往上继续走,抬起头时,已敛去疲累,温和地一笑:「安老师。」
安席言登时推开门,让她进入办公室。
「抱歉,还让你过来一趟。」安席言关上门之后,把放在角落的一张铺着软垫的藤椅搬了过来,又从柜子里张罗出了一套茶具。
苏允诺有些拘谨地的坐了下来,安席言的表情有些阴沉,似乎有那么一点和平时不一样,但又说不上是哪里变了。
她想起昨天晚上安席言送她和顏华回住处,因为顏华在场,在车上的时候,安席言一路隐忍,直到下车之前,他们单独谈话,当时眼见瞒不住,她只好全盘托出生病的事。
安席言仔细地的把茶具一个一个拿出来,用热水一一烫过,然后打开茶叶罐,用茶匙舀了一汤匙的茶叶进茶壶,他一面倒入热水,一面轻声问道:「医院那边联络上了吗?什么时候开始要住院?」
苏允诺愣了愣,终于明白哪里怪异了,此刻的安席言似乎是把她当成了重症病患,她嚥了口唾液,说:「我没这打算啊。」
安席言没有会意过来,他拎起茶壶给两人的茶杯斟入茶水,在一片水气繚绕之中说:「身为你的论文指导教授我也有不对,竟然没注意到你生病,以后你专心治病就好,学校这边我会帮你看着办。」
苏允诺默然不语。
安席言把她的茶杯递给她:「早上协会那边的人打电话过来,说实习你可以不用去了。你现在是大四生,我看过你的资料,你也不缺学分,按照我们系上的规定,每学期至少要有两门课或三学分的一门课,你就随便选一门远距教学课就行了,剩下的时间,你就好好休养。,还有系上的老师也表示愿意替你录製课程影片,你大概也不太缺学分,如果想上哪堂课,就跟我说。」
苏允诺刚接过茶杯的手在空中一顿,她僵硬地抬起头:「为什么不用去了?」
安席言盯着她:「你现在身体这样,怎么还能放心让你出去,我想你的医生也不会同意让你这样在外面跑,你现在应该专心把身体养好,然后等合适的心脏出现,你不要太把小亦的话当真。」
「我没有当真!」苏允诺放下茶杯,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我本来就打算要这么过。」
她从未想过要拿生病来当作做逃避现实的藉口,她早就无处可逃。
「允诺,别任性。」安席言抬起头,漆黑的瞳眸有一瞬极即具威严,「你这学期在学生活动中心的夜间打工也结束了。」
突如其来的话句句都像根跟针,毫豪不留情地的戳进她的心,让她猝粹不及防地喘不过气,为什么顏华和安席言的反应会这么大,这明明只是她一个人的事。
末了,苏允诺夺门而出,这是她第一次在安席言面前摔门。
轰然剧烈的声响彷彿也在同一时间重重拍上他的胸口,安席言并不认为自己是那种对师生关係特别重情的老师,但他好歹也看着苏允诺成长,只要是他的学生,他不会同意让她为所欲为。
推开研究室大楼的大门,苏允诺还没来得及找个出口宣洩满腔不满,突然一大群人像是洩洪的水潮,朝她蜂涌上来。
「出来了,出来了!」
「苏允诺出来了!」
「是苏允诺小姐吗?我是gtd电视台的记者!」
「我是tw3电视台的记者,想请你接受我的採访!」
「我是浪潮节目的製作人,请问你有没有意愿接受我的访谈?」
现场简直乱得不能再乱,铺天盖地而来的嚷嚷声几乎将苏允诺淹没,她被人群逼得直往后退,最后退得没路,后背重重地撞了后方的门板。
事情好像远比她料想的还……严重。
时间是早上十下午两点四十,正常的上课时段——外国语言系教授们的研究室大楼位处在学区中枢,往前是各大外语系的教学大楼,往左右两岔是商学院和法学院两个完全不同的领域。
然而此刻,的研究室大楼外通道拥堵到身在其中的人站定后就没有任何变换姿势的空间。
这场彷彿匯聚了各路间杂人等的世纪大交锋,眾人争相扯着嗓子:「请接受我们节目的专访!」
「我们节目是反对预言的存在,将我们节目会在一年之内尽可能协助你!」
「请问昨天的节目是不是事先和占卜师套好的?占卜师算得是真的吗?」
一句话刚落下,另一个声音又喊道,数道声音几乎没有时间差,汹涌衝向苏允诺。
卡在这重灾区最前方的苏允诺感觉自己就像是死死黏在蜘蛛网上的猎物。
「对不起,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她本能地低下头,往后方挤了挤,却无处可退。
苏允诺背在身后的双手慌乱地摸索着,一握住冰凉的门把,她立刻转过身,奋力想推开门。
「苏小姐,等等!」
「请务必接受我们的採访。」
杂沓的步伐和高分贝的询问声如千军万马在廝杀,谁都不相让,争先恐后地推挤而来。
苏允诺背后没长眼,也想像得出后方的状况,顾不上答话,她刚把门拉开一个小缝,后方窜出了好几隻手反向拉扯住她的衣襬。
情势完全失控之际,大门陡然往后敞开。
眼前一空,彷彿有道白光遮蔽住了苏允诺的视线,她下意识地瞇起眼,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亮光之中走了出来。
那个黑影一跨步就走到了她的身边。
「别回答任何问题,跟我走。」震天憾地的鼓譟声之中,那人低不可闻地在她耳畔轻声说。
苏允诺一诧,抬起头,只看见一张眉目深锁的脸,那人耳上掛着那副熟悉的黑色口罩,大概来不及拉上,那显眼的五官就这么公然于天下。
方才还紧追着她的娱记一片譁然,苏允诺浑身一颤,这时一隻宽大的手掌抚上她的肩膀,带着安抚意味轻拍了拍她。
「这不是沉亦吗?」
「苏小姐你和沉占卜师是什么关係?」
「苏小姐你相信沉占卜师的预言吗?」
苏允诺不自禁地咬住嘴唇,她面色苍白地看着沉亦。
「沉——」
沉亦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别说话,我车在后门停车场。」
他对于任何疑问声充耳不闻,紧紧揽住她的肩,步履坚定,带着她跨出了重围,身后铺天盖地而来的骚动声更加兇猛。
他们的逃难路线直到了停车场才结束。
确认她坐上车之后,沉亦立刻发动,踩下油门,全速开出了校园。
沉亦的车子是黑色的,车窗贴着隔热纸,外头看不见里面,眼看着车子顺利开上道路,苏允诺紧张的心情些微放松,她摸了摸脸颊,摸了一手的冷汗。
「谢谢你。那些人他们真有病,我有什么好採访的。」她心有馀悸地瞄了一眼后视镜,确认没事后,她浑身一瘫,筋疲力竭地瘫坐在坐椅上。
沉亦应和地笑了一下,没答话。
他的额头和发梢间都是汗,握住方向盘的手臂上肌肉相当紧绷。
苏允诺高仰脖子,注视着前方车况一会,她才缓然问道:「刚才你为什么会在那里里?」
她不知道该先因为他的出现而惊奇,还是因为他的出手解围而困惑。
「我去找我哥不行吗?」沉亦目光定定落在前方,侧面弧度绷紧成一条线。
苏允诺转过头,看见他拉到下巴边缘的口罩,忍不住忧心忡忡地问:「我们……你接下来会怎样?你不是不喜欢被人看到脸吗?」
「我们。」沉亦依旧注视着前方,口气中有一丝嘲讽的意味:「很高兴听到
你的智商终于跟上线了。我不会怎样,但你会怎样,所以我那时候才叫你滚,你没有在关注网路新闻或是节目吗?你会不会死现在根本是全台湾所有人茶馀饭后最关心的话题。」
「为什么?」
沉亦极其暴躁地说:「我哪知道,可能因为这他妈的超新奇,就像2012世界末日的预言一样,大家都想知道世界会不会在那天爆掉。」
「这又不是我
「那不是我解不解的问题,就算我反着解,你的那组牌一公开,只要是有点经验的塔罗师都看得出来,更何况我凭什么要因为你放弃我的比赛!」
「你既然那么生气,那你不要管我啊,为什么还要来帮我!」
沉亦忽然有股衝动想打开车门把她丢下去。
「还不是因为你挡住了出口。」他的表情有些愤愤不平,语气却已经没有先前那么激昂,「我哥也是脑袋有洞,这种时候叫你出去干嘛?嫌不够乱吗?」
苏允诺动手调了调空调,轻描淡写地说:「你哥没跟你说研究室那边还有后门吗?而且你也不一定要那个时候出去。」
他极缓极深地的深吸了口气,「你不信,我等一下就把你载回去学校。」
苏允诺没再吭声。
下一个路口,沉亦被红灯挡了下来,他趁空档看了苏允诺一眼,她低头察看手机,大概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捧在两手中央的手机画面停留在奇摩首页,她的大姆指悬在右排的新闻热榜上,然后沉亦听到她低声地骂了句脏话。
绿灯亮了,沉亦重新踩下油门,声音已趋向平静:「你家在哪里?」
苏允诺本来想报顏华的公寓位置,想了想,她改口报了住家的地址。
沉亦开起车一点也不平稳,在车阵当中左弯右拐见缝就鑽,车速极快,简直把普通道路当成了赛车跑道在开。
原先学校与住家至少要四十分鐘的车程,沉亦高超的车技让车程直接缩短了三分之二。
「你不要再随便乱答应人家上节目了,区区几千块,你也太好收买了。比赛单位那边我会替你拦着,你心脏不好,就少上网,我的预言……你就当作参考吧。」
苏允诺在沉亦不厌其烦的叨嘮声中沉默不语。
沉亦拐了一个弯,把车子停在一株苍老低矮的榕树旁,「总之最近几天,你尽量少出门,你不是要治病吗?要不我帮你乾脆帮你找一间隐密的医院,你就不要出来了。」
苏允诺把安全带解开,匆匆看了他一眼,没应声,飞快跳下车,啪得一声把车门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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