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女皇上朝,朝堂上掺太后的奏折一本接一本,无非是关于太后在自己宫中豢养小宠的事,几个整日男德挂在嘴上的官员就差指着常大人的脸骂教子无方了。
常大人老神在在,只在那几人说累时,不紧不慢地道:“陛下以为如何?”
忽然被点名的女皇脸色一僵,愣了半晌才踌躇开口,“那几人不过是太后身边伺候的宫人,太后处事并未不妥……”
话到最后没了声,也让几个大人哑口无言。
女皇不管朝堂上的安静小心地朝常大人看去,见常大人不动声色,她才大大松了一口气向一旁的宫人宣了退朝。
唱退朝的宫人声音一声声传递大殿,凰座之上早没了女皇的身影。
散朝后,常大人一派的官员拥着常大人大声阔谈离开,落在后面的吏部侍郎陈大人望着高位上空空如也的凰座,终是摇摇头离开。
与朝堂上众人的愁云惨淡相比,被官员掺折上奏的太后宫中又是另一片景象,殿中高挂琉璃灯彩,朱门绣窗,颗颗东珠坠成珠帘,灯烛晃耀,照亮华丽气派的内殿,耳中丝竹声悦耳,不时传来女子讨巧献媚声。
自太后回宫后,每日女皇都要到太后宫中问安以表孝心,可每一次的问安对女皇来说都是折磨,只是靠近太后宫中都能激起她莫大的恐惧。
女皇足足在殿门前等了一盏茶的时辰,才被太后身边的尚宫领进内殿,听着耳边女子不断地轻笑女皇不敢抬头看,撩起凰袍下摆乖巧跪在了太后软榻前。
“君晚给父后问安。”
“好孩子。”殿中女子笑声不断,伴着太后淡淡的声音,反而不那么清晰。
鼻间酒香扑鼻,却没听见太后让她起来的声音,君晚心中惧意加深,掌心冷汗濡湿了身上的凰袍。
“把衣袍脱了,哀家厌极了你身上这身衣袍。”平静话语如同针扎进君晚的胸腔。
女子仍在笑,刺耳极了。
她是女皇,怎么可以在众人面前脱衣!更何况,她的身子……
“不可!父后不可!”
君晚瞳孔紧缩,面色寡白地抬头望向太后,双手死死抓住榻边垂下的太后衣摆。
一把戒尺打在君晚的手背上,拍出一道红红的印子,崔尚侍站在一旁,眼神冷冷地看他。
“女皇是忘记太后的教诲了吗?”
君晚身子发起抖来,虚脱般跪坐在地上,“不是……不是……君晚没有忘记!君晚一直都听父后的话!”
太后伸手推开身边倚着的女子,女子收敛笑意与一旁的乐师退出内殿。
丝竹声停下,殿中只剩太后、君晚还有崔尚侍三人。
太后低头逼近抖若筛糠的女皇,“你是自己脱?还是崔尚侍给你脱?”
幼时的阴影再次将君晚笼罩,她呼吸一窒,手指颤抖地搭上自己的衣襟。
象征着无上权利的华贵凰袍轻飘飘落在脚边。
君晚脱了件外袍就不肯再脱了,哭出声音哀求地望着面前的太后,“父后……孤一定乖乖喝药……绝不忤逆父后!孤不能再脱了……孤不能再脱了……”
“崔尚侍。”太后冷下眼,“替陛下更衣,陛下这身凰袍穿久了,就当自己真成女皇了。”
“奴才遵命。”崔尚侍走上前朝君晚福了一礼,“陛下,奴才多有得罪了。”
君晚寒意从尾椎遍布全身,脑袋如被闷锤猛敲,敲得她两眼一黑脑袋一团浆糊再凝不出半点清醒来。
做工繁复的宫衣被层层褪下,君晚全身颤抖,却再生不出半点阻拦的心思。
随着层层衣服落地,露在太后面前得是具扁瘦、苍白的男子身体。
看来那药还是被他躲了过去。
太后笑了,染得艳紫的指甲一把掐上君晚的脸颊,锋利的指尖刮出道道血痕。
“君后送得药不愿意喝,温贵君送得补药看样子你也没喝,连哀家都险些被你摆了一道,真是难为你身边的夏姑姑了,能舍了命地替你遮掩。”
君晚瞬间止了声音,大气也不敢出,悬在脖颈的刀斧正一下一下磨着他的脖颈,仿佛下一秒就是人头落地。
“哀家能将你推上凰位,自然也能把你拉下来。”太后看着指甲上沾得泪滴,有些嫌恶地松了手。
没了桎梏,君晚身体瘫倒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的凰袍上,恐惧地哭着哀求。
“父后!再给儿臣一次机会,儿臣从未想忤逆父后!”
“儿臣只是想活着!”
“父后是看着儿臣长大得,儿臣一直将父后看做生父!儿臣只是想活着,继续孝敬父后。”
君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露着地身子在还在发着抖。
待君晚哭得止不住的抽噎,太后才像看够戏般,将一件外裳轻飘飘扔在君晚身上。
“可怜见的,你是哀家看着长大得,哀家又怎么可能让你去死呢?”
君晚止住哭声,欣喜若狂地抬头却正好对上太后戏谑的眼神。
“儿臣愿为父后赴汤……”
嘴里的话说了一半就没声了。
太后勾勾指尖,朝君晚笑道:“君晚是女皇,何须为哀家赴汤蹈火,不过——”
视线别有深意地落在君晚身上。
“陛下虽独宠温贵君,但也别忘了为皇室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君晚面色一僵,唇齿囫囵地说话都有些艰难,“……后宫皆是男子,儿臣如何……”
“他们不中用,陛下岂非和他们一样。”太后笑得开心,眼角都染上抹艳色。
“唯有陛下肚子中出来得才是皇室血脉……陛下难道连这个都不懂吗?”
……
凤宫的檀香木雕花滴水榻上,你昏昏沉沉睡三日。
身上伤痕已经结痂,那日留下的痕迹也渐渐淡去,若是再抹上几日药膏,肌肤便可如往昔般光滑无暇。
“这琼脂膏还是太后赏赐,今日终于是派上用场了。”
你躺在榻上,双织金缕帐半垂,露出垂在榻下的浅色暗花织锦裙摆,带着浅紫痕迹的纤臂伸在帐外,任由坐在榻边的人仔细抹着药膏。
微凉的药膏被均匀抹在手臂上,浅紫的淤痕被抹上一层乳白的膏印。
抹完后,君后拍拍你的手腕示意你起身。
“该肩上了。”
你脸上表情平静而寡淡,慢慢坐起身,在那半垂的帘帐遮掩下褪下自己的外裳。
为了方便上药,外裳之下便是不着寸缕的身子。
随着上身外衣滑落,在君后眼中看到得便是,双肩光滑细腻,肩胛骨下微微凸起,顺着流畅自然的曲线向下是纤细的腰肢,要说美中不足就是肩上那结痂的两道伤口了。
你一手撑在身侧,一臂挡在胸前,将浑圆的胸线压得愈发丰满。
君后脸上的神色平和,但眼底隐藏着一丝翻涌的暗晦。
琼脂膏冰凉的膏体惹来身躯的一瞬轻颤,君后揉着那处,用指腹将膏药一点点揉化在结痂的伤痕上。
“世人皆爱惜皮囊,若是让池小侍身上留下痕迹,便是我的罪过了。”温和的声音带着不过于逾距的关心。
殿中熏香渺渺,哪怕君后早已知道你的女子身份,他也依旧唤你池小侍。
你微微颔首,低眉道:“多谢君后。”
“住在凤宫可还习惯?”君后嘴角牵起抹笑,这几日为了不掩人耳目,你们都是共睡在内殿中,不过你睡在床榻,君后睡在一屏风相隔的软榻上。
你含糊点头,不太想多言。
你自醒来后便恹恹欲睡,就连自己为何会出现在君后宫中也懒于多问,好像不管对你来说,身在哪里都像是换了地方监禁一般。
面对你的敷衍,君后依旧温和,抹好药后,放下另一半挂起的帘帐便退出了内殿,给你留下了独处的空间。
青言早在殿外候了一会儿,见君后出来连忙迎了上去。
“君后……”青言正欲说话,就被君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君后眼光看向一旁的偏殿,“去偏殿。”
自那日君后意识到自己被陈晏礼摆了一道后,是真得对那个忽然冒出的女子动了杀心,但将人灭口是最下策,若要报仇必是要诛心。
有些事做过之后必然会留下痕迹,要查出你的底细并不难,寻着官里选秀登记知道了你是居于常宁殿得池小侍,抽丝剥茧一层一层地去查,要查到池家半年前死了个不引人注意的庶女也不是什么难事。
进了偏殿,青言将在宫外调查到得消息全部说了出来。
他这几日在宫外连轴蹦波,顺着半年前池家死了个庶女这事开始查,还真得查出点端倪来。
“奴才这番出宫寻了个曾经在池府做护卫的下人,那护卫说自半年前池家三小姐病势后,池府便辞退了一大批下人,那时候护卫经常看到背着药箱的医师进出府中,后来池三小姐病逝,池家也自此深居简出起来。”青言将那护卫说得话与外面打听到的话大致说了遍,才开始细细剖析其中的古怪之处。
“那时池三小姐患病,府中有医师也不奇怪,奴才又问那护卫可记得那时是几月几日,府中又有什么反常之处,那护卫只说具体日子记不清了……但记得清楚池府当时来了个……宫里的男官。”
“因大公子要进宫,宫里来了位男官,池家主夫特将府里下人的月银也提了一番,饭食也比平日丰盛,所以那护卫记得特别清楚。”
“男官?”君后抿了口茶,眼低别有深意,“半年前选秀,被选中的男子的确会有宫里的男官前去教导宫规礼仪……青言,你接着说……”
“是。”青言捏紧手心,斟酌着继续道:“那到池府的教习男官按宫规应在名册上,可名册上的人却与去池府的人对应不上,而名册上的教习男官早已失踪多日。”
“而池家死了个庶女,宫里却出现了个女子,奴才怀疑池家的庶三女便是如今的池小侍,为证明此事,奴才犯了忌讳斗胆派人挖出了池家庶三女的棺椁。”
“可——”青言声音一顿,从袖中呈上一幅画来,“将棺盖打开,里面竟是一座衣冠冢,且才半年,那棺椁也没有被人动过调换过的痕迹。”
那卷画被摊开,画中男子清隽温雅,看着有几分熟悉。
青言接着道:“这是半年前池家大公子入宫选秀的画像,与如今的池小侍足有五分相像,加之那护卫说,她曾在巡府时见过两人,池家大公子与三小姐长得的确相像,奴才斗胆猜测如今宫中的池小侍正是池家半年前病逝的三小姐。”
以女代男,冒进后宫。
便是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君后都要拍掌感叹池家的大胆。
可就是这般巧合吗?池家真有这么大的本事?
你以男子身份进宫,是怎么过一道道筛查得,那宫里验身的男官真是瞎了吗?连男子与女子身子差异都分辨不出来?
而这么巧,偏偏就是你进了后宫,那真正得池长宴呢?
君后点点头,鸦睫微垂敛住眸中的暗色,手指轻抚温热的茶杯瓷壁,示意着青言继续说下去。
青言颔首道:“池小侍是池家三小姐,可池家大公子的下落,奴才却怎么也寻不到,好在多番波折下奴才找到了当初到池府上诊治的医师。”
说到这,青言跪在君后身侧,双眉不自觉蹙起,面色随着说出的话越发苍白,“那医师说她那时看诊得的确是……池家大公子。“
“但——那池家大公子却不是因急症离世,而是被人下了……剧毒,所以才在短短几日撒手人寰。”
轻抚杯壁的手讶然顿住,之前不明的事似乎在一瞬间都联系了起来。
池家的确是死了人,但死得却是在进宫名册上的池长宴。
所以池家才会冒着被砍头的风险,以女代男入宫。
便是向来沉稳的青言说到最后也哆嗦了起来,“这事当时医师也告知的池家主君主夫,后面池家辞退府中下人应是与找下毒之人有关。”
“奴才还查到半年前池府曾暗中派遣车队将一封死的箱子护送回池家主君的祖籍青州,若、奴才……猜得、不错,那箱中装得……应是……池家大公子的……尸身。”
半年前的池家风雨飘摇,长子被害,一边进宫之日就如勒在脖颈上的白绫,每过一秒那白绫便在池家人的脖颈上勒得更紧一些,全家面临抄家流放的下场,那时的池家如何自救?
无论进不进宫,是谁进宫,池家都难逃死局。
若非万不得已,谁愿冒着杀头的罪过以女替男进宫。
而正如凶手所愿,池长宴离世,池瓷进宫,池家挣扎着一步一步走向了凶手留给他们唯一的死路。
一切都是那礼谋划好,他如愿看到得。
殿内是久久的沉默。
半晌,君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如此布局,便是本宫都觉得背后发凉,这是直接不留一口气地将人往绝路上逼啊。”
“但……书君可办了件蠢事,这事被我知晓了……这不就是将命脉亲自送到我手中了吗?”
君后莞尔,遥遥看向座下青言。
“如此锋利的刀,真想看到她刺入陈晏礼胸膛的那一天。”
“青言,哪怕用上常家得势力也要将那下毒的男官找出来,那是破局的关键,也是逼死书君的恨意,也不知道当初书君手脚够不够干净,有没有留下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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