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外的人都说宫里面的日子好过,但没家世地位到哪里都一样,宫里地位低的主子还不如某些得势的奴才,有些时候甚至还要看眼色才能拿到自己的那一份月俸,你与平适在这宫中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而等到平适生死不明地躺在你面前,你才迟钝地反应过来那日文子洛留下得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初一入宫,你除了被文子洛牵连禁足那次,其余时间都被平适保护的太好,甚至忘记了深宫中本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无权无势连活下去都艰难,而如今连存活都困难之下,你才惊觉,你现在能求得只有文子洛。
所以飞羽殿中,当文子洛在你面前居高临下地问你。
他为何要帮你时——
你姿态柔顺地依着他的指尖抬起一张莹白的脸蛋,朱唇微张,露出糯白的牙齿。
“臣侍自知身无一物,若能求得文贵卿庇护,臣侍愿为文贵卿赴汤蹈火。”
早在你决心进入飞羽殿时,你就明白,你所求得不仅仅是医治平适的医官,还要求文子洛往后对你和平适的庇护。
若文子洛答应,起码你与平适也不必再日日担心受怕,在这宫中也能求得一片安稳。
文子洛双眸沉沉,低垂眼睫望着姿态恭顺的你,似乎要找出你是否真是那般心甘情愿。
而你朦朦双目泛着水汽,抬眼看人的姿势恭顺且坚定,毫不避讳地同他对视,直到他耳尖微红地率先移开视线。
文子洛冷哼一声,腰间玉佩叮吟作响,转身走到床榻前,一并带走得还有他身上的那道冷香。
较之以前身量又长了些许的少年,倚着身子斜靠在床榻上,动作散漫而慵懒,视线落在你身上时还带着佯装的怒气。
“看来池小侍还真是谨记宫规,真把自己当成女皇的侍臣了,也不知女皇还记不记得你池小侍。”
文子洛话中带着讽意,你神色不变,站起身缓步来到他身边,伸出纤细的指尖拉住他绣有银丝竹的古翠色衣袖,轻柔的嗓音含糊又带着小心翼翼。
“在这宫中到处有人盯着,我总是怕得,只有在子洛身边,我才能得到片刻心安。”
文子洛以前在宫外时就常爱生气,你顺毛都顺习惯了,如今听你这么说,还唤他的名字,脸上神色果然好上不少,因你对灵成亲近而起的怒气也散得一干二净。
“如此害怕,早该来寻我了。”
他立刻接道,神色也是一副本该如此的骄傲模样,骨节分明的大手还悄悄伸出搭在你拉着他袖口的柔嫩手背上。
“既然在我身边才能得心安,不若明日便搬来这飞羽殿与我同住。”
你被覆住的手顿时僵住,面上表情险些破功。
文子洛挑眉看你,语气不爽,“怎地,你不愿意?”
“我不是……”你面上讪讪,艰难道。
“还说不是!”瞧出你的迟疑,文子洛才缓和的脸色立刻冷了下去,高声道:“你果然在骗我!之前还说不在我身边都不心安如今让你搬来飞羽殿,你倒不愿意了!”说着,还将你拉着衣袖的手甩开。
驴一样的臭脾气。你在心中狠狠骂道。
“子洛信我,我真不是这个意思。”面上你装出神色慌乱,忙伸出双手去拉他,语气中也带上一丝哭腔,“这后宫中眼线众多,若是我冒然搬来飞羽殿,定会招致其他人注意。”
“那有如何?有我护着你,宫中还有谁敢动你。”对于你的担忧,文子洛难得软下声音来安慰你,他出身文国公府,一进宫便是贵卿,稳坐一宫主位,宫中还少有不长眼之人来他面前讨不是,背靠文国公府的他自是有底气说出这话。
“便连君后也要给文国公府几分薄面,若你搬来这飞羽殿,你看谁还敢欺负你。”文子洛说着,手臂一伸便抱着你的腰将你搂上榻来。
身下是柔软的被褥,你僵着身子,面对忽然靠近的他,莫名有些心慌。
“我知道你会护我,但我担心的不是这个。”你扭过头去,对于两人如此亲密,颇有些无措。
“哼!我看你就是不想和我在一起!方才说得那些话也只是为了哄我开心。”文子洛嘴里说着气话,搂在你腰间的手却不松开,说到气头上还手上使劲在你痒痒肉上掐了一把。
“嘶——”你倒吸一口凉气,忙捂住他在腰间做乱的手,“你做什么呢!”
“你说我做什么?”文子洛坐在榻上也要比你高上许多,居高临下的姿势让他眉眼格外姿情浓艳,“我气之前的你!也气现在的你!你说我做什么。”
原是还记恨着之前宫外的那些事
床榻上空间狭窄,那冷香让你退无可退,只能绷着一张脸,紧张地为自己解释,“我之前不知道你是男儿身,可能是有些冒犯——”
“是?有?些?冒?犯?”文子洛冷着一张脸,打断了你的话,“如果我是你,我现在就会好好闭上自己的嘴。”
你不再说话,有些无辜地睁眼看他。
两人都不说话,飞羽殿中就有些过于安静了,文子洛的掌心还紧紧锢在你的腰后,灼热不可忽视,冷香也充斥你的周围,只让人觉得被裹挟得透不过气。
良久,文子洛视线落在你的一双清眸上,顿了顿,叹了口气,“罢了,飞羽殿的确是有太多人盯着了。”
你原来还知道啊。你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默默在心中念道。
文子洛身世不俗,明面上无人敢对他怎样,但宫中势力众多,保不齐什么时候就遭了他人算计,若你和文子洛走得近了,盯在你身上的视线必定要变多,文子洛再怎么严防死守,也不能保证你就能安稳无事,你的身份就是道催命符,若被人看出一点端倪,便就是你的死期了。
文子洛眸色深沉,视线在你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你有些磨毛的袖口上,眉毛一挑。
“怎过得这般磕碜,你身边的宫人怎么做事的?”
说着这话,还想来抓你的手。
你连忙避开,神情有些低落,并不说话。
文子洛皱眉道,“那就是尚宫局的人不做事了?”
你抬眼看他,眼中含着水雾,想起今日尚宫局来人倨傲的态度和半身是血情况危险的平适,再如何装得冷静这一刻也有些绷不住了。
“哪里是不做事,是直接不给人活路!”你嘴巴一抿,强忍着呜咽出声。
你被保护得太好了,在家时与小父受母亲主君厚待,进宫被平适保护,哪怕之前被尚宫局克扣过些物件,平适也没让你受一点罪,如今是深冬,不禁煤炭被扣,平适还被打个半死,说句狠得,便是不打算让你活命。
像你这般在宫中苟延残喘的人,就算死去也不会掀起多大波浪,顶多便是上头的贵人感叹一句,可怜的池小侍呀。
便是因何而死也不会有人去探究!
见你哭,文子洛刚才思虑得东西全都抛开了,只急着手忙脚乱地抱住你不停安慰。
“好阿瓷,莫在哭了,哭得我心都碎了……”
“尚宫局那群贱人,等我拿日亲自去尚宫局走一趟,看看是谁欺负我的阿瓷……”
你哽咽着,难得乖顺地依附在文子洛宽阔的怀中。
来飞羽殿找文子洛已是走投无路了,抛去后面发生得那些事,你与文子洛也无忧无虑过一段时间,那段时期你也是真把文子洛当姐姐依赖,因此现在说到自己委屈的事,便觉得找到发泄口,心底堆积的恐惧无助全部有了地方宣泄。
“可不要再哭了,我的阿瓷受委屈了……”
文子洛慌忙抱住你不停安慰,而你越想越委屈,只小声的低泣,更惹得文子洛心疼,抱你的手臂越发收紧。
对于宫中的门道,文子洛也是清楚得,他太过清楚一个无权无势没有靠山的小侍在宫中活下去太过艰难,而他可以说是这深宫中你最后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一个知道你身份,还会护住你的人。
之前也是笃定你总有一日会来找他,所以他耐着性子等了半年,而如今终于等到了你,看着你难受的模样,文子洛又责怪起自己竟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上次不欢而散后,他也曾派人盯着你住得常宁殿,但怕宫中其他人发觉,也不敢盯得太过明显。
他只知你深居简出,身边除了一个叫平适的宫人再无其他人,竟不知尚宫局竟克扣给你的东西,那点东西可能在其他人眼里不够看,但却是许多低位君侍赖以生存的东西。
而君后性子清朗公正,把持后宫多年井井有条并无纰漏,想来应当是手底下有人藏污纳垢了。
已想到这层,文子洛嘴里狠狠骂道,“那些不知死活的狗奴才!”
屋外大雪已经停了许多,温暖的室内却让你坐立难安,你慢慢止住了呜咽,神情一时有些落寂。
文子洛最怕你不说话还满眼难过的样子,指定心中还在委屈着。
可看你这幅样子,他又说不出什么话来,好像安慰的话都有些多余。
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你抹抹眼角还挂着的泪水,推了文子洛一把。
“我要回去了。”
这次文子洛没拦你,而是派了身边另一个令侍送你回去,一并带走得还有他之前最喜欢的那件黑狐大氅。
……
出了飞羽殿,你走在雪地中用袖子擦了擦脸上泪痕,一旁的令侍低眉垂目只恭敬地为你举着伞,他虽是令侍但身上穿得宫服也比你身上这件冬衣料子好上不少,这样一看更显得你可怜了。
也不枉费你费了一番心神从柜中翻出这件冬衣来。
冬衣还是进宫前小父给你备得,是他自己得旧衣,你那时进宫突然,只充充赶制出几件男裳,小父一辈子担惊受怕惯了,怕宫中有变故,便将自己的许多件衣裳也往你进宫的箱子里塞,这些衣服有新有旧,没想到这一日也派上用场。
而文子洛还是同以前那般心软,你哭上一哭,他便慌得自乱阵脚,什么事都抛在脑后了。
干了泪痕在脸上紧绷得难受,你睫毛微垂,掩住了眸中的深思。
你知道他要得是什么,但是这件事绝不可能,你的身份已是一道催命符,倘若你再和文子洛真发生点什么,那岂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跳。
地上厚雪堆积,每一步都要走得格外小心才不至于摔倒,你心中想着事,思绪便不集中,因此下一步步子落地不稳,身子险些往前面雪地中栽去。
幸而身边撑伞的令侍扶了你一把。
“池小侍小心!”
骨节分明的大手牢牢抓住你的手臂,助你稳住身形,素色衣袖下是雪色一般的手腕。
你余光没有瞥漏,没有错过那手腕上的一点红痣。
——是未破身男子才有的守宫砂。
一时恍然大悟,你竟忘了这层东西。
守宫砂只有良家和大户人家的公子或者自小贴身伺候的家生子才会点上,一般奴籍的男子都不会点,你初入宫中不懂男子的这些东西,平适未有更是不懂,因此你手腕上一直是光滑白皙得。
你突然愣在原地。
身旁的令侍有些不明地看你,但也未说一句,只撑伞默默站在你身边。
今日文子洛来抱你时,你才瞥见他手腕上得那点红痣,之前还未确定,现在看到身边令侍手腕上也有时,你才敢确定。
那岂不是说明文子洛未被女皇召幸过,可你明明记得曾听平适说过,女皇是召幸过文子洛得,还在尚宫局中记了档。
文子洛身份尊贵,女皇五次来后宫必有一次去他那里,召幸也是必然的事,若你是女皇自然要多加宠爱,好拉拢他身后的文国公府。
那他手上的红痣又是怎么一回事,文子洛未被幸过?那女皇呢?若是身体病弱不能幸人,那为何要记档?
你有些想不明白,思绪一下子到这里就断了。
不过你倒是想明白了另一件事——
今日尚宫局来人离开时,含糊不清的那句话。
“池小侍倒与以前不大一样了。”
还有,那人行礼时为何坚持要你去扶他,以及你仍未被拿回的金钗。
朱色巍峨的宫道上,被飞雪侵袭的身子越发僵硬,你紧张地捏紧袖口,惊恐地发现或许那人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平适,而是你。
而你现在才慌乱的回忆,查想自己是不是哪里漏了什么纰漏。
金钗,以及扶人时你手腕向上,露出得,没有守宫砂的手腕。
你呆在原地,大脑被莫大的恐慌占据,连身子都忍不住轻轻发颤。
是了。
那人应该是知道了点什么,故意来试探你的身份。
而你因为平适的事自乱了阵脚,不曾察觉有什么,现在才想通这些,是有些晚了。
大雪纷飞的天地中,你站在雪地中身子都冻僵了,也没想明白到底是谁发觉了你身份的端倪,而派人故意来试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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