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是个在平凡不过的上学日,只是同学们又以各种藉口把放学的打扫工作全都丢给我来做,导致回家的时间晚了很久,太阳渐渐消失在地平线,我背着书包走在回家的路上。
但当我用钥匙打开家门,平常会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外婆却不见踪影。
「阿嬤?」我放下书包,左右张望着走进去。
家里一片寂静,我心想可能外婆在睡午觉,放轻脚步走到外婆房间,慢慢推开虚掩着的房门。
然后,我看到倒在地上、失去意识的外婆。
「阿嬤!」我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你、你怎么了,别吓我……」
没有反应。
梁沫雅……冷静,这时候要怎么办……我颤抖着,眼前的世界一片天旋地转。
救护车……叫救护车!
急切地从口袋摸出手机,我的手仍不停地发抖,甚至119三个数字按了好久才拨出去。
接着就是刺耳的救护车鸣笛声,邻居们好奇的议论声,以及看着医护人员们进行急救、在一旁无助的我。
「谁是家属?」手术房外,一个语气冰冷的护士大声问。
我踉蹌地走到她面前,「我、我……」
她看起来颇为意外,「小妹妹,你的爸妈呢?没有其他大人了吗?」
我的心沉了沉,眼泪止不住地掉,「没有,爸爸妈妈都在国外……家里……就只有我和阿嬤……」
护士的脸凝重了几分,「你没办法签手术同意书,你阿嬤的情况非常危急,我们会立刻给你阿嬤动手术。」
她说着就又要走回手术房,我急忙问她:「阿嬤她……怎么了?」
她转头,语气依然没什么起伏,「急性心肌梗塞,你阿嬤没有立刻猝死已经是万幸了,可是离她昏倒到现在已经拖了很久,对不起,你必须要做好心里准备。」
我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另一个护士过来问我爸妈的电话号码多少,由她来说明病情,我浑浑噩噩地把那串虽熟记于心却从来也不曾打过去的电话说出口,然后就看着她拿着话筒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的话,拜託……我寧可一辈子都没有朋友,也想要让外婆留在我身边……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漫长到我逐渐哭不出来,周围的寂静一点一滴地吞食着我的心,我坐着,感到双手双脚都已麻木,还没吃晚餐的肚子抗议着发出咕嚕声,可我依然不敢离开,深怕前脚一走手术房就传出噩耗。
而最后的最后,当医生出来,拿下口罩对我说「请节哀」时,我的世界崩塌了,碎成一片片,再也无法拼凑回来……
外婆就这样躺在手术床上,昔日温暖的面容已无半点生气,我甚至都没有好好见她最后一面,她就这么离开了人世,离开了我身边……
几天后,两个自称是我爸爸妈妈的人来到了我和外婆住的家,他们一见到我就衝上来紧紧地抱住我,流着泪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我从来就没有和他们的记忆,也对他们的长相毫无印象。
我好想告诉他们,不要对我说对不起,把外婆带回来就好……
但我没有,我只是木着一张脸,像娃娃一样任他们抱着。
那年我12岁,早就知道了死亡为何物,也知道,外婆再也回不来了。
接着家里又忙起来了,好多根本没看过的亲戚进进出出处理外婆的后事,我也披上黑白的丧服,跟着参加外婆的丧礼,看着棺木下葬……
可我哭不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儘管很想很想哭,但我一滴泪都掉不出来,我逐渐被悲伤给淹没。
再也没有人会在放学后给我拥抱。
再也没有人会牵着我的手说他还在这里陪我。
再也没有人能让我轻易说出自己的悲伤。
我止不住地想,如果当时强硬点拒绝同学们丢过来的工作,如果当时能早点回到家里,如果那时那两个所谓的「爸妈」能在这里,是不是外婆的病情就不会拖这么久,导致错过了黄金抢救时间,是不是外婆现在就能带着她那十年如一日的温柔笑靨回到我面前?
而后我在外婆的衣柜深处翻出了许多药袋,大多都是心血管疾病的相关控管药物,而我却对外婆到底瞒着我吞了多少药丸一无所知。
这些想法把我拖入罪恶的深渊,我开始怨恨起爸妈,但我更恨的是我自己。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太软弱。
在那之后,我心底的某一块随着外婆的离去也空了,因为我没办法接受来自「爸妈」的温柔。
虽然被霸凌的现象还是无法停止,我却越来越沉默,我没办法像对外婆那样的对待爸妈,他们不知道我在学校的状况,更没办法走进我心里,再多的尝试都没用。
「没爸没妈的脏鬼。」恶意满满的声音,伴随泼在头上的一桶水。
又来了,又是那些笑声。
我面无表情地望着其他方向,彷彿眼前的几个人不存在似的,可藏在背后的双手却止不住颤抖。
显然不说话会越让对方生气,他不甘心地又泼了几桶脏水。
我默默坐在角落不反抗,其实根本没什么好反抗的,因为他说得没错。
我没有爸妈。
从前的我或许还能理直气壮地说没关係我有外婆,可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了。
久了之后,我越来越无法面对他人的视线,被欺凌所產生的阴影越来越大,连走路都变得小心翼翼,能沉默就保持沉默。
被迫搬出昔日和外婆生活的老房子,住进爸妈好不容易调职回来后买的「家」,能让我信任的,只有小乐,外婆送我的兔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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