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这里?」我的惊吓一定全写在我的脸上了。
「对啊!有什么不对?要不然你要端着东西蹲在路边吃吗?」他说。
拜託,那坐在这里和蹲在路边有什么不同。
我站在快炒店的门口,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在人行道上摆的桌子旁坐了下来,还拉了把红色塑胶椅到我面前,示意我也坐下:「算我们运气好,居然不用等!这家店生意很好,平常都还得等位子。」
老闆的青菜一下锅,轰得一声,整个锅子像起火了一样,持锅的老闆从容地翻炒,完全不当一回事,隔壁桌的客人面红耳赤地喊酒拳,阿莎力地要输的人:「喝啦!喝啦!」
邻接着的是车水马龙的马路,车辆呼啸而过,还不时传来「叭叭」声。
我并不是什么娇娇女,当然吃过这种快炒店,也很赞同台湾的这种特有文化,有些店煮出来的东西也真的很好吃。但是,在店里吃和在外面的走道上,面对来来往往的人车,还是不同。
「你想吃什么?」他拿过老闆递过来的菜单之后,问我。
「我们要不要等店里的位子?」
「有什么不同?老闆不会因为我们坐里面,所以炒出来的东西会特别好吃!」
话是没错,但是…
「吃些什么?」老闆走到桌前说道,看到我还站在一边,问我:「椅子有问题吗?怎么不坐?」
「不…不是…那个…」我找不到适合的词汇,只好坐了下来。
「老闆,我要炒龙鬚菜、炒花枝、炒九孔、凤梨虾球,再来半隻醉鸡,…还有…」他思索着,转过头来问我:「你要吃饭吗?啤酒呢?」
见我摇头,他又跟老闆说道:「还要个鱼汤!…今天是什么鱼?…那你帮我决定好了。然后,再两碗白饭和两罐啤酒。」
随后将菜单又递到我面前,说道:「你还想吃什么吗?我请客喔,当你今天帮了我大忙!」
老闆走了之后,我不可思议地问他:「我不太饿,你点那么多,吃得完吗?」
「应该可以吧!我现在饿死了!」他说,还突发其想地说道:「应该还要点个猪脚麵线,刚从警察局出来,应该要过过霉运,可惜这里没有!」
「你还知道你才刚从警察局出来,我看你好像没事一样,我还以为是我自己做梦,根本就没这回事!」
他咧着嘴倒是笑得很开心,或许是笑得太开心了,扯到了嘴角的伤口,倒让他收歛了一点。
「你要不要先擦个药啊!」
「吃饱了再说!」他不以为意地说道。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同学会啊!」
「啥?」
「同学会那一次,你有发名片给大家!我本来要叫李韶韦来接我,偏偏他没接电话,我正愁找不到人来救我,就刚好看到你的名片!」
好吧!这个人倒是挺识相的,那个被我排斥的联谊,他从始至终都跟着我的语气称之为「同学会」。
老闆的动作很快,不一会时间,我们的桌上已经堆满了菜。他果然很饿,三两下就解决了一碗饭。
「喂!你干嘛吃饭吃得鬼鬼祟祟的,菜的味道有问题吗?」他挟了一大块鸡肉到我的碗里后又说道:「这家店的醉鸡很有名,吃吃看,别光只吃我的龙鬚菜。」
「我…我那有鬼鬼祟祟…」我说,慌慌张张地吞下嘴里的菜。我还以为我应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才对。
「不会有人看你吃东西的啦!连吃东西都这么在乎别人的眼光,你这样活着,还挺累的,少了很多乐趣!」
「我…我…那有在乎什么…」要是被认识的人看到我坐在路边吃东西,那我一向给人的清新形象,不就毁于一旦。
「那你吃就吃,还一直注意旁边走动的人是为了什么?不会那么巧刚好有你认识的人啦!」
「那又不一定!」我脱口说道。被洞悉了!
他笑了起来,眼角的笑纹被牵动着,让他的眼睛看起来很迷人,果然是一双会勾人的桃花眼。
「大不了就请他坐下来一起吃,不就好了!」他说,好像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这么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话不是这么…」我想反驳,却被嘴巴里的鸡肉哽住,咳了起来。
他连忙轻拍我的背,好不容易我才止住。
「嘴巴里有东西不要说话!」他笑着说。
「还不都是因为你…」
「那你说,鸡肉好不好吃?」
「是挺不错的!」
「那不就对了!…试试这个,炒九孔风味更绝…」他说,还夹了一个到我碗里,让我不吃都不行。
我明明就不是很饿,也许是老闆的手艺真的很好,也许他夹到我碗里的东西真的太多了,我居然吃了比我晚餐吃的还要多,甚至还喝了一罐啤酒。
「嘿,你看,那个人…一边走路一边讲电话的那一个,你猜他吃饭了没?」他说。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有一个拎着公事包,匆匆忙忙走过去的人,但是再放眼看去,可以发现,这样匆匆忙忙的人很多,在我们这种步调快的社会,这种情形早就是个见怪不怪的常态。
「我猜,他还没吃饭,可能刚从那一个客户那里谈完工作,又接到另一个客户的电话,所以要赶着过去处理。那个学生好一点…」他又指了另一边一个刚下公车的女学生说道:「她应该在补习班吃完了便当,终于上完一整天的课,总算可以回家了…」
我突然意识到一点什么…
当人们还在身边汲汲营营于一些虚无飘渺的什么的时候,我可以这样坐在这里,面对着一桌子的好菜,手拿冰凉的啤酒,看着川流不息的车潮,和急急忙忙的人们走过,…
真是幸福!
「活着,真好!」他喝完手上的啤酒时说道,转而又对老闆说道:「老闆,再来一罐啤酒!」
「喂!别发呆,东西还有很多,不吃完不行!」他说,又夹了一块肉到我碗里。
「我吃不下了!」
「那怎么行…我没有被揍死,你应该也不会想我被撑死吧!」他说,却笑了起来,一笑又牵扯到他嘴角的伤。
「那傢伙下手真重,…这下子连我要笑都笑不太出来了!」他摸了摸他嘴角的瘀青时说道,
这一整个晚上,我们没有谈他为什么被揍,也没有谈到心蓉,我也不会笨到这个时候,再去谈他那个我一点都无法赞同的感情观,他就像我平常看到的时候那样,没有变,只除了他脸上的伤,会因为他笑的时候而作痛,而隐隐证明一些什么。
或许,这样的事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毕竟像他这种不缺女人的人,一个女人走了,再找下一个不就好了,我想,他就是这样的心情,所以就算进出警局,就算被揍得伤痕累累,也可以笑得很开心。
后来,我才知道,像他这样的人,心里承受的痛苦可能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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