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尹之枝在走廊玩耍时,听见了那两个掌厨的佣人在闲嗑。
“少爷那晚突然来敲我的门,问我卫生巾那些东西放哪了,真是把我吓了一跳。”
“哼……还这么小呢,才十一岁,就跟她姨妈那小浪蹄子一样,小心思忒多了。”
“可不是嘛,女佣人那么多,她找谁不好,拖着一裤子血,大半夜的跑去找少爷。床单都换好了,还不肯回房,爬到少爷的床上赖了一晚……”
“宋媛要是不会发骚,哪能把先生迷成这样。上梁不正下梁歪,你指望她能教出什么好孩子,长大后指定跟她一个德性……”
那时候,尹之枝还听不懂“小浪蹄子”和“发骚”是什么意思。不过,姨妈的名字,她是记得的。
于是,她转身去了书房,上网查了那两个词的意思,发现那不是什么好话。并且,一搜索,就会弹出很多奇怪的图片和网页。
尹之枝脸颊发烫,缩成一团,不敢细看,小心翼翼地关掉了网页。
可她不知道,电脑是有搜索记录的。而且,那记录很快就被岳嘉绪看到了。
他招她过来,问了是怎么回事。
从那以后,这两个佣人,尹之枝再没在家里见过。
她俩在家里是掌厨的。事后,岳家的厨子又陆续换了几个,朱姨也是那时候招进来的,一直工作到了现在。
第37章
那两个嚼舌根的佣人卷铺盖走人之后, 岳家风平浪静了很长一段时间。
年幼的尹之枝,曾在朦胧中感受到的暗中打量,追在她身后的窃窃私语, 不管是戏谑的还是鄙夷的,都偃旗息鼓了。
佣人间的消息是很灵通的。大家未必知道两人具体说了什么话, 但一定对她们被辞退的本质原因有所耳闻。
有此前车之鉴, 哪怕心里还有想法, 也没人再敢明目张胆地编排尹之枝的坏话了。
当然了,今时不同往日。
人走茶凉,面对一个已经失势的落魄小姐,佣人可不见得会嘴下留情。
尹之枝一个闪神, 从悠远的记忆中抽出思绪, 才注意到, 楼梯下方的闲嗑声已经消失了。
尹之枝双手垫在腰后,手心贴着冰冷的墙, 舒了口气,挪到楼梯围栏处, 探头朝下看。果然,两名佣人已经完成了推动剧情的使命,离开了该处。
尹之枝提着裙摆,快步下了楼梯,往宴会厅跑去。
岳家在别墅内宴会厅设宴,厅中的布置奢华典雅,挽起窗帘。来客如云,衣香鬓影, 人比中午多了很多。觥筹交错, 低语嗡嗡声不断。佣人们打着领结, 端着盛满香槟的盘子,在大厅里穿梭。
生日会的主角岳老夫人端坐在主桌上,面带微笑。她换上了一套灯芯绒材质的套裙,耳朵和脖子上戴着价值不菲的翡翠,想必已被造型师精心打扮过,面上找不到丝毫病容,脸颊圆润,乐呵呵的,雍容贵气,又有福相。
不断有人过去给老太太祝寿。岳榕川挽着老太太的手臂。她的一头长发绾成了髻,新中式晚礼服衬得她清雅动人,岳嘉绪也在老太太身边。岳老爷子和岳诚华则在其它地方应酬。
明灯之下,这一家人还真是无比耀眼。
除此以外,尹之枝还看到了不少熟面孔。比如苏雅茉挽着丈夫周盛的臂弯,正在大厅一角与人寒暄。
不得不说,周盛虽然只是《弟弟凶猛》的背景板,但有周家人的基因,打扮起来,还是颇为器宇轩昂的。
佣人说坏话被听墙角的剧情已经发生了。可尹之枝根本不知道听到她秘密的人,到底是在场的哪位客人。
明知故事既定有此一着,但一想到有个看穿了她的人,此刻就混迹在人群中打量她,难免还是会心中惴惴。尹之枝只想尽量低调。
无奈,她来得晚,一进入人群,马上就有宾客发现她了,而且都是年纪能当她爸妈的客人,亲亲热热地走上来道:“哎哟,瞧瞧我看到谁了,这不是枝枝嘛。”
“枝枝来了,来来来!”
尹之枝有种逢年过节被长辈逮住的感觉,打起精神,一秒切换上了乖巧的笑容。
“冯叔叔好,李伯母好。”
……
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尹之枝走几步就得停一下,好不容易才打完招呼,脱了身。她揉了揉笑得有点僵了的腮帮子。就在这时,眼前影子一闪,忽然有个身穿华服的人跨出来,拦住了她。
又来了。
“你好……”尹之枝抬起眼睫,觉得对方有些眼熟。回想起来,她登时愣住了。
因为,这个年约四旬、满身珠翠的女人,正是柯炀暴揍王总那一晚,曾经在夜色会所出现过的港城富豪金柏年的三太。后来尹之枝回去查过,对方的名字叫葛月娴。
而此刻,对方看她的眼神复杂又有些奇怪。
尹之枝瞬间戒备了起来,脑子飞速转动——万一对方还记得她,她就一口咬定自己是去夜色会所玩儿的就好了。
好在,葛月娴并没有重提旧事,也许早就不记得那晚的偶遇了,待她的态度就如一个初次见面的普通长辈,亲切又和蔼,微微笑道:“一早就听阿华说他家里有一对姐妹花女儿了,你就是枝枝吧。”
“嗯!葛伯母好。”
葛月娴似乎对尹之枝颇为感兴趣,并没有打完招呼就换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问她今年几岁,几月出生的,还夸她长得水灵,问她是哪里人。
尹之枝是岳家养女这件事,在圈子里基本无人不知,只是,大家一般在乎的是她背后的岳家,而很少去关注这些信息。尹之枝坦然答道:“满二十一岁了,七月出生的。”
只是,自己籍贯何处,尹之枝也说不准。她从小就跟着宋媛,对妈妈的印象很模糊,更没见过爸爸。
那会儿,宋媛正和岳诚华打得火热。因此,大部分时候,照顾她的都是保姆。
保姆跟人聊天时,似乎有提过一两嘴。
“这小孩不是她的,是她妹妹丢给她养的。”
“谁知道她丢下孩子去哪了……听说以前在老家xx县的工厂当女工,后来去了鹏城打工,也不学好,十八岁就大了肚子,还是一个人在医院生孩子的。后来小孩养到两岁多,就拎到了她姐这儿,本来说好了只是帮忙照看一个月,结果丢下小拖油瓶就跑了,几年过去,也没个音讯,一分钱都没汇回来过。”
“孩子爸爸?那男人要是正经人,想认这个小孩,哪能从头到尾都不出现啊。”
……
过去如浸了水的模糊老照片,只能从中提取出零碎的字眼。尹之枝报出了一个位于南方的小县城名字,葛月娴的神情刹那微变。
就在这时,一道笑盈盈的声音错入两人之间:“葛伯母,好久不见。”
“哦?是司羿啊。”
周司羿走上来,弯下腰,笑着对葛月娴行了一个很绅士又不乏礼貌的西式贴面礼,显然,两人曾在其它场合见过。
寒暄几句后,晚宴也快开始了。望着被周司羿拉走的尹之枝,葛月娴低头,脸色有些苍白,指腹摩挲过腕上的佛珠,仿佛想借此寻得平静,自言自语着喃喃道:“太像了……二十一岁,是你的孩子吗?”
.
周司羿牵着尹之枝,走过大厅,来到深处一个稍显空旷的地方。
当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他脸上那种社交时的礼节化笑容就消失了。大拇指轻轻摩挲过她的指关节,他仿佛漫不经心地问:“枝枝,你下午去哪了?”
尹之枝眼珠游移了下:“我在楼上陪奶奶呢。”
这种场合,她是绝不可能跑回房间睡觉的,肯定是有事情绊着她。如果说待在岳嘉绪房间,就势必要提到礼服撕裂的事儿——这么丢脸的事,她打死都不会说的!
周司羿忽然一停。
握住她手的力气,骤然大了几分。
尹之枝手腕被捏得一紧,低哼一声,不由看向了他。
周司羿正低头望着她,那双桃花眼一贯是温柔多情的,此时却浓黑深沉,有些冰冷。
仅仅是敛起了笑意,看不出什么情绪,就莫名叫人心头忐忑。
凝睇了她片刻,周司羿才翘起嘴角,轻轻一笑:“是吗?怪不得我到处都找不到你。”
他一笑就春暖花开,刚才的阴翳,似乎只是错觉。
尹之枝张了张嘴。
“去吃饭吧。”周司羿抬手,温柔地整了整尹之枝的礼服,低声道:“等会儿见。”
这条裙子所有会裸肤的位置,都有蕾丝遮挡。被指腹划过时,有种粗糙又发痒的感觉。尹之枝“唔”了一声。
晚饭要开始了,众宾客纷纷落座。尹之枝明面上还是岳家小姐,座位自然在主桌。
中间位是寿星岳老太太的。她左边是岳老爷子,再过去,就是岳诚华和岳榕川。右手边则是岳嘉绪和尹之枝。除此以外,同桌的还有祁家的人——岳夫人的弟弟和弟媳,还有祁晓莉和她同母异父的妹妹。
虽然两家人曾为岳夫人的去世而生疏过、尴尬过,祁家也曾经很不满岳诚华收留尹之枝的决定。但利益场上哪有永恒的敌人,这么多年了,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和尹之枝一起吃饭了。今天更不能扫了岳老太太的兴,因此,席间气氛还是不错的。
在午后派对里十分活跃的祁晓莉,倒是一反常态地沉默。
尹之枝坐在岳嘉绪右边,感觉自己像一个发光体旁边一枚不起眼的石头,天塌下来有他顶着,没人会关注她。
手边放了一杯香槟,这酒闻着香,度数不高,尹之枝端起酒杯。岳嘉绪看了她一眼,没反对,她便乐滋滋地抿了一小口。
好喝。
喝了一口,再喝一口。还想继续。但在这时,一只骨节清晰的食指,轻轻一敲桌子,仿佛是在提醒她。
尹之枝:“……”
岳嘉绪没看她,但他的意思传达到了:不许再喝。
尹之枝舔舔唇,装作无事发生,把酒杯放回去,继续吃饭。
这时,她注意到祁家人和岳榕川的对话。
“老太太今天看着特别喜气,精神头也好,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岳榕川笑道:“是啊,下午奶奶还在一楼坐了很久呢。”
尹之枝:“……”
尹之枝维持着握筷的姿势,小指有点僵硬。
老太太下午在楼下。
也就是说,周司羿刚才是知道她在撒谎的。
发现她在撒谎,为什么他不点破?
晚饭后,主持人上台宣读了今天的感谢辞,那串礼物清单里,充满了让人咋舌的东西。随后,就是最有价值的社交时间了。
尹之枝穿过人群,寻找周司羿。
虽然她知道,周司羿多半是因为在逢场作戏,把她当表面未婚妻,才不介意她是否忠诚。但是,骗人被抓包,她还是有点尴尬,想解释一下自己不是故意骗他的。
转了一圈,也见不着他的人,尹之枝走出宴会厅,来到庭院深处。下午那场大雨早已停了,如今天空还是雾蒙蒙的,草坪凝满湿润的水珠。
四周很暗,星光寂寥。尹之枝来到喷水池附近,忽地听见了周司羿的说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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