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顾我?”
“正是。流放的犯人,都要从国都的大街上,一路押解出去,但二公子是您的堂兄,陛下特意让人在晚上,宵禁的时候押解的。”
夏沉烟“嗯”了一声。
含星道:“但是,有几个百姓看见了二公子。他们冒着被处罚的风险,也要在宵禁的时候跑出来,朝二公子扔石头。”
夏沉烟略微惊讶,“他还做了别的不好的事吗?”
“听说是放了印子钱,差点逼死好几户人家。”
“他……很缺钱?”
夏家就连廊柱上都有装饰用的浮金,他一个嫡系二公子,为什么会缺钱?
含星说:“据传是二公子看上了烟花柳巷的几个头牌,他花钱如流水,怕被家中知道。”
夏沉烟:“……”
含星说:“传闻,二公子离开国都的时候在哭。如果不是他哭得太大声,夜深人静的,那几户百姓也不会注意到他。”
夏沉烟问:“……你知道他哭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吗?”
“他哭了很久,说了很多话,奴婢听说,他说的最多的一句就是‘对不起,含月。’但押解的差役和扔石头的百姓,都不知道含月是谁。”
夏沉烟把棋谱放到桌子上。
她轻轻地抚平了前几日被她攥皱的书页边角。
……
当天傍晚,陆清玄仍然是第一个从猎场里出来的。
他下了马,把长弓扔给随从,用帕子擦干净戎装上的血迹,随后缓步走向看台。
看台上的贵女命妇们,立刻起身行礼。礼毕之后,她们中的大多数都在暗中关注他,另外小部分人,用扇子遮掩了自己的脸颊。
落日余晖笼罩在他身上,他走到夏沉烟五步之外的地方,停下脚步。
“今夜想一起用膳吗?”他问。
清雅温和的嗓音,像流过山谷的清涧。
有几个遮住脸颊的贵女,放下扇子,抬眸望过来。
“一起用吧。”夏沉烟说。
陆清玄的“一起用膳”,指的是——是否要开设宴席。
这是夏沉烟上次答应之后,才发现的。
大燕朝的春蒐,像是一场一年一度的狂欢。在这二十天的每一个夜晚,都可以根据帝王的心意,决定是否要开设热闹的宴席。
上次夏沉烟答应了。
于是陆清玄开设宴席,让她坐在他的身边。
当时灯火灼灼,丝竹声环绕,她作为在场唯一的嫔妃,望着下方的男席和女席,觉得自己很像小时候读过的书中,描绘的妖妃。
——尽管陆清玄没有半点昏君模样,但他毕竟,不动声色地,连舆图都给了她。这个人做起昏君来,表面看上去,也一定是清正端方的。
总之,在那天之后,夏沉烟就拒绝了他的邀请。
但他仍然每天都会来问,有时候是亲自来,有时候遣人来问。
如果她没有答应,他就不会开设宴席。
今天不知道怎么就应了,可能是因为那些望过来的贵女们,眼神里写着“很想去宴席上玩玩”吧。
夏沉烟在心中对自己解释。
陆清玄微微笑了一下,他说:“那朕先去沐浴。”
他想洗掉身上的血腥味,不愿意让她闻到。
夏沉烟应好,送走了他。
她回来的时候,听见命妇贵女们在窃窃私语。
“第三次了吧,娴妃娘娘真的没有向陛下行礼。”
“我看得真真的,刚才我们都拜下去了,只有她还坐着不动。”
“陛下一句责骂都没有。”
“我就说,为什么上回我低头行礼的时候,娴妃娘娘坐在那儿;等我行完礼,抬起头,娴妃娘娘还坐在那儿——我当时以为是娴妃娘娘行礼的动作太快,或者陛下亲自扶起了她。”
有人轻轻一笑,互相打趣。
夏沉烟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沉默迅速蔓延,所有人立刻住了嘴。
夏沉烟拿起自己的棋谱,带着宫女们离开了看台。
她走得远了,傍晚的春风送来身后隐约的议论声:
“吓死我了!我再也不敢随便聊娴妃娘娘了,她走路怎么没声儿的?”
夏沉烟:“……”
当晚果然开设了宴席,夏沉烟照旧被陆清玄叫到身边。
陆清玄换了一身月色暗纹常服,他身上散发着清淡的、极品龙涎香的气息。
夏沉烟坐在他身边,宴席才开没多久,他就给她夹菜。
夏沉烟吃了几口。
在他第三次夹过来时,她放下筷子,说:“陛下,妾身已食足。”
陆清玄望着她。
灯火和月光相互晕染,斜笼在他身上。他的气质清贵雅致,视线落在她身上,眼睫毛微微卷翘。
他的神态,好像在说,怎么了,又生气了吗?
夏沉烟挥散自己的念头,觉得自己怎么可能看得懂他的表情。
他每天使用得最多的表情,就是没有表情。
“你生气了吗?”陆清玄低声问。
他比她略高一些,因为在和她说话,所以略微低头。
他的下颌线美丽流畅,气息萦绕着她,温和的嗓音,像是近在耳边。
夏沉烟:“……没有。”
她要怎么解释,她很少吃其他人夹过来的东西?
上次,或者说上上上次,她就不应该接受他夹过来的鱼脯丸子。
他好像很喜欢给她夹菜,为什么?
夏沉烟问:“陛下怎么总是给妾身夹菜?妾身不忍陛下操劳,因此总是很快就吃饱了。”
陆清玄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他说:“随手夹的,你若不喜欢,便算了。”
他侧过脸去,继续端庄地用膳。
夏沉烟看见底下有大臣在偷看他们。
她垂下眼眸,面无表情地拿了一杯蔷薇佳酿啜饮。
饮完一杯,她看见装佳酿的酒壶,被放在陆清玄那一侧。
她放下杯盏,正打算叫宫女去倒,就看见陆清玄慢慢地,把那个酒壶拿了过来,放到她这一侧。
他的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像是没有在刻意注意她的举动,只是随意地、凑巧地,把酒壶拿了过来。
他仪态周正地吃饭,侧颜清隽俊逸,如山中月,如林间雪。
夏沉烟轻轻地笑了一下,拿起酒壶,给自己添了一盏蔷薇佳酿。
坐在下首的大臣们,一直在隐晦而密切地,观察坐于上首的帝妃。
他们看见娴妃娘娘不知为何,忽然笑了一下。
陛下也垂下眼眸,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微笑。
但是——
大臣们面面相觑。
他们在笑什么?明明他们相互之间,根本没有说话。
……
宴席结束之后,夏沉烟回到营帐。
含星一边服侍她沐浴,一边说:“姑娘,今天晚上宴席,奴婢四处闲逛,听到了一些消息。”
含星十分擅长探听消息,她在夏家时,便是如此。
夏沉烟靠在浴桶上,感觉脑袋有点不舒服。
她的语气像飘忽的风,“什么消息?”
含星看见夏沉烟的脸颊有些红,就用温热的帕子帮她擦拭,说道:“奴婢听见了庄家的大夫人在抱怨庄美人。”
夏沉烟微微醒神。
“在跟谁抱怨?”
“似乎是庄家已经出嫁的嫡女吧。那人梳着妇人头,相貌和庄家大夫人十分相似。”
“她们说了什么?”
“她们说,庄美人明明可以跟随在您的身后,来到狩鹿围场。但她称病不来,是在故意躲着她们。”
“然后呢?”
“……然后她们看见了奴婢,大概是认出来了,就停下了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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