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一股憋气感涌上心头, 她忍不住又道:“你以为他是谁,他是皇上, 这宫里的一切都是他说的算, 甚至不用他说话,只要你在宫中有什么做不了的事,走不成的路,你以为那都是谁的意思?!”
“母后, 您,怎么了,您别生气,是儿臣多嘴了。”张安眠从来没见娘亲这个样子, 怨哀,不满, 眼含恨意。
可能是这两日自己在李肃面前装得太过压抑, 一时没忍住有些失态。王承柔收了情绪, 朝张安眠伸出了手。
张安眠乖巧地凑近她娘亲,娘亲拉着她的一双手,用她熟悉的温柔样子、温和语气道:“眠眠别怕,娘亲明白你的意思。皇上已经答应我,带你一起出宫。”
张安眠可见的,小脸上重新布满了笑容,她又欢欢快快地收拾去了。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她没有看到,她心中温柔的母亲脸色一变,暗咬牙齿,手中的巾帕被她绞得紧紧的,布满了皱痕。
王承柔心中有恨,恨李肃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地抢走了她的女儿,她的宝贝。
一行人出发,如李肃所说管青山带队。
侯夫人见到眠眠自是一番热泪与宠爱,王承柔留时间给她们祖孙相处,而她则是在一旁看着,内心有欣慰,有惆怅。欣慰的是这相聚的温馨时光,惆怅的是这可能是祖孙俩最后一次见面了,若是能顺利地送走眠眠,这可不就是祖孙俩的最后一面了吗。
虽然王承柔的目的是以后都可以带着眠眠出宫,并不是让祖孙俩享天伦之乐,但娘亲与爱女,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两个人,就这样看着看着王承柔的眼眶有些湿润。
午饭后,侯夫人问女儿:“娘娘,是让殿下在此休息一下还是回宫去?”
王承柔马上道:“要再叨扰娘亲一会儿,我想着,怕眠眠在路上睡过去,着凉受风就不好了。”
侯夫人也是这个意思,虽然眠眠现在是大孩子了,但养孩子是不能掉以轻心的,时刻精心着,小孩子才有平平安安长大成人的可能。
就这样,张安眠在侯夫人的内寝里睡下,而王承柔拉着母亲来到了前堂,二人坐的地方是个得说话的小室,但有一个缺点,就是察觉不到外面的情况,若是有人想要偷听是很方便的。
王承柔从小到大长大的家,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小室的布局。侯夫人被她拉着坐下后,看了她一眼,王承柔点了点头表示无事。侯夫人得到这个信息后,不再欲言又止。
两人开始唠了些家常,王承柔过问了侯夫人的老毛病,侯夫人也不赞同女儿吃得太少,一直都不见长肉。
就这样聊了一会儿后,王承柔谴开所有婢女,压低声音对侯夫人道:“母亲,我要把眠眠送出去。”
侯夫人大惊,她甚至站了起来,警惕地看向外面:“你在说什么,什么叫把眠眠……当心隔墙,”
王承柔:“母亲,”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侯夫人重新安静了下来。
但脸上的震惊却没有下去一分,她皱眉看着女儿,一脸疑惑,她知道这里面有事儿,可她跟不上女儿的步伐,不知内里是怎么个弯弯绕。
王承柔还在说:“南边一直有派人过来,我想靠这些人把眠眠送到南边,她父亲的身边去。”
侯夫人眉头皱得更深了,若不是王承柔一直在拍着她的手,她恨不得上去捂住女儿的嘴。
侯夫人纠结来纠结去,最后选择相信女儿,她顺着王承柔道:“此事你有把握?”
王承柔点头:“谁的孩子还是回到谁的身边比较好,皇上也没有道理要一直替别人养孩子,再者,我与圣上还年轻,谁又知道以后不会再有孩子,两个孩子,我怕自己精力有限,厚了此薄了彼,况我也担心,时间一长,皇上也难免偏心。”
侯夫人对自己女儿还是了解的,待她听到王承柔主动谈起生育孩子的事,她就知道,王承柔在胡说八道,至少说明她们的这段话并不是说给彼此听的悄悄话。
侯夫人有时也想女儿安于现状算了,皇上这几年来对皇后无论哪方面都挑不出错来,有时她也不知是女儿太过敏感,还是李肃真的打算拿眠眠来做文章。
她暗叹口气,只道:“你有把握才好行事,不过,送眠眠到南边去,对她来说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
王承柔想告诉侯夫人,她不能冒险,哪怕李肃一贯表现的对眠眠很好,全无芥蒂,她也不敢相信李肃不会在某一天忽然发难,就像那日凉亭坠落一事,到现在王承柔也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意外。想来想去,最后都会归到她不能拿自己的女儿来冒险。
李肃此人心思深太能忍,若是有朝一日,她真的被他迷障了眼而让眠眠落个不好的结果,王承柔是决不会原谅自己的。为了不给自己这个机会,不时时刻刻提心吊胆,把眠眠送到她父亲身边就是最好的选择。
这场有目的的谈话结束的时候,眠眠也该醒了,午休不能少,但也不且时间过长,王承柔亲自去到母亲的内寝叫醒了女儿。
眠眠醒后,一直呆呆地坐在榻边,王承柔哄着她:“怎么了,睡蒙了。”
本是一句戏言,不想眠眠却认真地道:“嗯,是睡蒙了。”
顶着张孩童的脸,却一脸老成地说出睡蒙了三个字,惹得王承柔笑了出来。
侯府这个地方,是个可以让李肃完全放心地让王承柔呆的地方,所以管青山并没有催促,而王承柔图的是日后还可以带眠眠出来,她不能头一次就让李肃哪怕有一丝不满。
在眠眠睡醒后,收拾了一下,她们就踏上了回宫的路。
回去的路上眠眠很安静,王承柔问她:“今天玩得开心吗,以后还想来见外祖母吗?”
张安眠:“开心,想见。”
“真的开心?看你的样子可不是。”王承柔逗她。
张安眠马上笑了起来:“儿臣可喜欢去外祖母家了,下次什么时候还能来啊?”
王承柔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反问:“眠眠喜欢出去玩?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吗?”
张安眠:“喜欢啊。”
王承柔:“喜欢就好,等你再长大一些就会知道,没有什么比自由更重要的了。”
张安眠看着她的母亲,慢慢道:“可是眠眠更喜欢父皇与母后,更喜欢一家人在一起。”
王承柔脸上的笑容消失,面对这样说辞的张安眠,她不知该说什么,她又能说什么。
告诉过她李肃不是她的父亲,可她认准了他是,她说多少遍也没有用,难道要告诉她大人的那些暗里阴私,别说她没有证据,就是有,王承柔也不能这样直白地把那些掀开给张安眠看。
她只能什么都不说,不反对也不赞同,只移开视线开始看车外的风景。
张安眠看着母后的侧脸,知道等不来母后的回应了。她小脸一垮,刚才可能是因为换地方午睡她不习惯,中间她醒过来一次,发现外祖母的内寝没有人侍候就出去找人,不想让她听到了母后与外祖母的谈话。
她吓坏了,她根本不想去什么亲生父亲那,她的父亲她只认父皇,她要在宫中与父皇母后一起长大,才不要去什么南边,那不是叛军呆的地方吗,母后为什么要执意把她送往那里,她不理解。
张安眠刚才差一点就问了出来,但她本就是个隐忍不发的性子,虽然年纪不大,心路比起同龄孩子却要稳得多。哪怕面对的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她还是选择了闭嘴,静观其变。
这一点是王承柔绝想不到的,她其实根本没有多了解自己的孩子,就像记忆中的尚儿一样,他的成长也在王承柔意料之外。
孩子一天天地快速长大,心里的想法越来越多,他们开始擅于在长辈面前隐藏那些长辈们并不认同的想法,表现出一副听话懂事的样子。而王承柔并没有发现眠眠的早慧,也没有意识到,张安眠对李肃的崇拜与依赖有多深。
坠亭一事,对王承柔来说是让她夜夜不能寐的祸事,而对于张安眠来说,也是从那时开始,她开始在心里认定李肃将是她唯一认下的父亲,她一辈子都不要变。
像没有发现眠眠早慧一样,对于眠眠的这份决心王承柔依然一无所知。
她不知在张安眠下坠过程中,意识到自己快要摔死的恐惧感有多可怕,在张安眠的心里,是李肃拯救了她,拯救她于恐惧与绝望之中,给了她第二次生命。
第119章
王承柔看着眠眠给自己行礼后离去的背影, 这孩子自打睡醒后就一直过分的安静,是玩累了吗?王承柔这样想着,吩咐侍候公主的婢女, 要她们小心些,及时关注公主的情况。
这几年好些, 眠眠一天天大了不是总生病,以前小的时候隔段日子就要发热一次, 每次都要日才退热。这一点上, 眠眠就不如尚儿, 尚儿虽然也瘦,但是个体质不错的孩子,总不爱生病的, 但他也有个小顽疾,一到换季身上容易起疹子, 要洗药浴。
唉, 虽然王承柔还算喜欢小孩儿,但也得承认,小孩子是很不好养的,永远有操不完的心。也不知到了南边后, 她的父亲与祖母能不能照顾好她,王承柔没有把握,到是记得尚儿是个很会照顾妹妹的好哥哥。
王承柔料的不错,李肃虽然被她主动的举动冲昏了一时的头脑, 但不代表他会永远如此。她如此反常的作为,加上又提出从来没有过的要求, 李肃自然要派人监控她的。
而这个监控她的命令由管青山亲自执行。此刻, 管青山在皇上面前回复着。李肃一直安静地听, 他只在管青山说到的两个地方抬头看了一眼,但也没有打断他。
稍许,管青山低了头,他已复命完毕。
李肃坐直身子,看向管青山问道:“原话吗?”
管青山答:“是,一字不差。”
不用李肃再细问,管青山这样的老人一下子就明白了圣上这样问的目的。皇后娘娘与侯夫人的那场对话,娘娘提到圣上的时候,一直都是用的尊称。皇上想要知道的是,自己有没有为了避讳而在叙述的时候私自把称呼换掉。
管青山没有,他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圣上应该是知道的,但他还是问了,可见他对这一点的重视。
李肃喃喃出声:“不该是咬牙切齿的李肃吗。”
承承,你太急了,你这样子这辈子都干不了阮雯那样的活儿。不过也好,你永远都不用干这样的脏活儿,你本就该清风明月的活着。
李肃知道最近王承柔的一系列举动,都是冲着张安眠这一个目标去的,但他不能确定的是,王承柔在侯府的那番话是无意间让他的人探到的,还是有意说给他听的。
现在他知道了,她是故意的。他的承承是不会在私下场合,尤其是在她不用顾忌的亲人面前尊称他为皇上的,她会叫他李肃,这两个字不被她嚼碎了吐出来,都算是他的造化了。
李肃的第一个问题解决了,他开始着重第二个他在意的点儿。
他问:“你确定她没有说?”
管青山:“是,公主殿下直到在殿前与娘娘分开,都没有吐口一个字。”
李肃:“呵,早就知道本性难移,谁的种就是谁的种。”
李肃说完这话,沉默了下来,管青山觑了一下圣上的面色,阴沉严肃,看不出个所以然。
“你下去吧,那边派人过去。”
不用李肃指名道姓,管青山知道他指的是公主殿下的华昭宫:“是。”
李肃在思考,王承柔也在思考,就在王承柔想着什么时候能再带眠眠出宫之际,李肃的动作很快,他下旨给赵陆与晴娘赐了婚,中间省了全部的步骤,令他们速速成婚。
王承柔并不想参加这场充满算计与阴谋、注定一场悲剧的婚礼。但她又不忍心让赵陆一个人面对,祸事因她而起,她又能逃避到哪里去,况且这也是个机会,一个让南边来人暗中见到眠眠的机会。
而李肃也大方地表示,她可以去一起热闹热闹。这样的机会,王承柔自然提出要带眠眠同往,李肃莫名笑得灿烂:“好啊。”
婚仪当天,王承柔到了地方才发现,赵陆已经不住在那个偏僻的小院子里了,李肃赐了他新的宅院。
不繁华,但也没有小院那样偏,周围还算清静。三进的院子,对于赵陆与晴娘以及不多的几个奴仆来说绝对是够用了。
“你在这里等娘亲,不要乱跑。”王承柔吩咐了张安眠后,推开眼前的门走了进去。
屋内,与正常婚礼不同的是,新郎坐着新娘站着,二人皆着大红婚服,却怎么看都不像回事,与整个喜庆的氛围格格不入。
晴娘面色肃穆,不像是来拜堂的,反倒像是宫中的管教嬷嬷在等着教床上坐着的新人规矩的。
而新郎,一身红趁得他更加的清俊,赵陆安静端庄地坐着,王承柔一点点地走近他,他慢慢地把空洞的视线朝她来的方向投来,他虽看不见却找得很准,给了王承柔一种他们在对视的感觉。
晴娘看见王承柔进来,她脸色柔和了下来,赶忙给皇后娘娘行了大礼。王承柔没急着叫她起身,待走近赵陆,在他对面站定后才垂下眼睑道:“起吧。”
晴娘连起身都是极度恭敬的,她站起后马上伏低身子道:“奴婢在外面候着,娘娘有事可唤奴婢。”
说完晴娘就马上出了屋,还回手关上了门。
王承柔望着那扇贴着囍字的大门想了想,看来这是李肃的意思。她露出一抹讥笑,恐怕李肃认为这就是对她最近态度软化的回报吧,没有李肃的旨意,打死晴娘她也不敢这样擅做主张。
赵陆站了起来,向她行了一礼:“娘娘,您来了。”
王承柔:“你,看上去很好。”
赵陆微微一笑:“是吗,少年时,我也幻想过穿上喜服身骑大马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可惜现在看不到了。不过娘娘说好,那就是真的很好了。”
王承柔不知该说什么,赵陆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说起来,娘娘与我在这一点上真有些像,都有点可怜呢。”
“什么?”
“我们在自己大喜的日子里,都不曾如愿,都不曾十全十美,甚至可以说是狼狈。”
王承柔想了起来,她与张宪空大婚之日确实与今日有些相像。宾朋满座却如坐针毡,披红挂彩却心怀惊恐,而始作俑者皆为李肃,还有相同的是她与赵陆都参加了彼此的婚仪。
王承柔:“是啊,是挺像的,真真可怜。”
赵陆脸色一正:“娘娘,现在不是自怜的时候,您今日……一定要尽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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