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周老太爷烧着纸,往地上倒着散酒。
周老二,刘小娥,还有周文都跪在坟前。
“爹啊,世道变了,现在不让搞封建迷信,俺就是给你烧纸,都只能晚上烧,你别怪罪儿。
爹……俺已经接到你递来的信了,你放心,俺这就准备起来,爹啊,这么多年,你在下面可好啊?还惦记着我们,爹啊……”
周老抠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哽咽的不行。
“爹啊,你这真是显灵了,都怪俺,怪俺之前没当一回事,等分了粮,俺这个媳妇就给你包你爱吃的肉蛋蛋。”
“爷啊,等这几天过去,俺娘把我抓的泥鳅给做了,孙子给你送过来,让你尝尝……”
周文也跟着他们哭,嘴里喊着太爷。
早知道太爷这么管用,她应该早点把太爷搬出来的……以后干啥,她就用太爷给她显灵,这多好。
“太爷啊……你保佑我爷我奶,还有我二爹二娘,这辈子长命百岁,没病没灾……”
周文在心里默默祈祷着,老天让她再活一次,她不想失去他们,就算让她拿自己的寿命换,她都愿意。
晚上的村子静悄悄的,周太爷埋在了当初分给他们周家地里,他的坟旁边还有一棵槐树。
他们回家的路上,没敢说话,步子走的很轻,此时已经是午夜了,也没人出来,刘小娥紧紧的牵着猫蛋的手,往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的周围一个劲的瞄着。
到家后,周老二把自家的大门从里面搭上不算,还用两根木头给顶上了。
王翠芬拿着煤油罐子,摸索着往桌子上的煤油灯里添着油,擦起一根火柴,把煤油灯点着,它散发的微光,把几人的脸上都照的黄黄的。
周老抠是一家之主,此时他的眼睛还红通通的,他抹了一把脸,脸上是少有的严肃。
周老二,刘小娥,周文都坐在桌子旁,听着周老抠说着往后的打算。
“我先给你们所有人交代好,谁也不能把猫蛋太爷显灵的事说出去。”
“爹,你放心吧,我们不是那不知道轻重的人。”
刘小娥打着包票,现在外面正严打封建迷信哪,谁敢冒这个头。
即使能冒头,也不冒,这种事,只有他们知道,要是旁人听说了,只会招来祸端。
“这就行,洪水过后,肯定要闹饥荒,粮食会更紧,这眼瞅着快开镰了,等开了镰,会种苞米,等咱过年分了苞米,就立马动身。”
春上才发大水,要不是周老抠舍不得那些粮食,真想现在就逃走,可逃走,没个介绍信,吃啥喝啥。
“爹,这事要不要先给俺那两个姐说一声?”
周老二的两个姐都嫁到了附近的村子里,大姐周芳芳是自由恋爱,不顾周老抠和王翠芬的阻拦,硬是要嫁给一个油嘴滑舌的二流子。
二姐周杜鹃,原来的对象和旁人结婚了,她一气之下,嫁给了带着闺女的玉林公社下面第一大队的会计。
她的初恋对象,就是那个大队的。
大姐隔三差五的回来打秋风,哭诉丈夫和旁的女的不清不白,二姐很少回来,当初为了嫁给对方,和家里闹掰了。
“先不告诉她们,她们俩就是糊涂蛋,憋不住屁的玩意。”
周老抠到现在,还在对两个闺女不听他的,所嫁非人的事,生着闷气,到时候快走的时候,叫着她们,她们要是不愿意走,就随她们。
他这个爹也算是把该做的都做了。
“老二媳妇,你过几天,回一趟你娘家,给亲家公亲家母吱一声,到时候咱一块走。
这事可不能惊动旁人,要是旁人知道了,传到上面,想走都走不掉。”
周老抠都想好了,到时候晚上走,等村子里的人发现的时候,他们已经不在这了,就算那个狗日的赵军和赵德厚想拦也没法子。
这还要去公社开张介绍信,在路上好走,就说去远方探望亲戚。
“我省的,爹,你放心。”
刘小娥准备明天就回家说。
“老婆子,咱明个去山上种点菜,到时候腌点,再晒干点,省的后面闹饥荒没菜吃。
老二,你去找人打一辆大板车,到时候咱好推着走,别在村里打,去远点的地方找老木匠,这样不用介绍信。”
周老抠最担心的还是口粮问题,即使今年能分两次粮,也不够吃的啊。到时候,洪水一过,粮食紧张,恐怕就连黑市价格不便宜的粮,都没有了。
这几天,周家人状态明显都不一样了,就像是随时迎接备战似的,一个个都紧绷着,神色急促,但一出了大门,就和平常一样,该上工上工,该扎堆唠嗑就唠嗑。
带着周文去镇上买腌菜用的香料回来的王翠芬,坐在队里的牛车上。
“她王婶,你这打这么多的醋还有酱油,准备干啥哪?”
王翠芬的脚边是两罐子的白醋和酱油,想藏都藏不住。
“腌菜用,腌这个菜待放多点醋味才好,老二媳妇的爹娘,说我腌的好吃,托我今年也给她们腌几罐子。”
王翠芬腌的菜,和村子里旁人腌的不一样。
旁人腌的又黑又咸,吃一口能就两个窝窝头,王翠芬腌的,又甜又脆又酸,啥味的都有,越吃越想吃,就是不就馍馍,也能干几碗。
虽然村里人都知道王翠芬腌的菜好吃,但没有一个人想学她那样腌,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不是好咸菜,他们衡量好咸菜的法子,就是看下不下饭。
为了不费菜,她们舍命的倒盐,腌的一坛子,能吃上好几年,省钱的很,谁家要是腌的一坛子咸菜能吃上十年,这就是顶好的咸菜了。
而王翠芬每年都要腌一次,腌的菜最大的缺点,就是太好吃,又太费东西,不是麻油就是糖的……一个咸菜而已,愣是被她给腌出来花了。
“咱这个村,恐怕也就只有你这样腌菜,我家的腌菜还是前年腌的,现在吃的还剩半坛子哪。”
李大娘话里遮不住的得意,看她多会过日子,多会持家,叫她说,把咸菜腌的那样好吃,有啥用,只会吃饭的时候,多费菜,多费馍馍。
她每次腌都是往里面倒点水,多撒点盐,然后就啥也不放了,用石头压着,从里面拿出一块咸菜疙瘩,能吃一个多月哪。
“腌的难吃,咋不说?”
王翠芬冷笑一声,堵的李大娘再也没话说了,扭头和旁边赵德厚的婆娘说起了话。
赵德厚的婆娘旁人都叫她赵婶子,没人记得她原来的名字了,她和王翠芬向来是不说话的,前几年俩人还掐过一架,被王翠芬当着人的面,骑在她身上,呼脸。
自那以后,赵德厚和周老抠的关系,更加不好了。
“呀,她赵婶,你这手上啥时候打的金镯子啊,可真好看。”
牛车上就她们仨人,算上周文,四个人,李大娘一惊一乍的。
王翠芬和周文都望了过去,只见她手上还真戴了一个金镯子,有手指头那么粗,上面雕工劣质,花样俗气,像是才打的。
她们家哪来的钱打的金镯子?王翠芬突然想到了以前周老抠和她说的那件事。
“翠芬啊,你看人德厚多知道疼媳妇,你改明,让你家老抠也给你打一个这样的金镯子,看戴着多富贵。
老队长就是知道疼人,要是我这辈子别说金的,就是戴上一个银的,让我第二天死了,我也愿意。”
刘大娘的马屁吹的赵德厚的媳妇,浑身舒坦的不行,斜晲了一眼王翠芬和她身边的周文,神色间说不出的痛快。
她家老赵亲自登门,找他们定娃娃亲,是看得起他们,他们竟然还不识好歹?
她的孙子,就算是公社主任的孙女也配得上,那王翠芬的大儿子不就是在城里当技术员吗?有啥牛的。
这十里八乡,想和她赵家攀婚事的人家,多的就像牛毛,都想让自己的闺女嫁过来吃香的喝辣的。
这个猫蛋,长得俊是俊,但顶啥用,长大后,不能好好伺候她孙子,一样是白搭。
“我家穷,哪能和老队长家比啊,也不知道他一个队长,哪来的这么多钱,都能打得起金镯子了,等啥时候,我去公社问问领导,是不是当队长,上面就给发金子。”
王翠芬见那个金镯子沉甸甸的,恐怕要有三四两重。
听到王翠芬的话,赵婶子脸色顿时变了,连忙用袖子盖住了金镯子,
“我这是涂的黄铜,不是啥金子,里面还是空心的哪,是我家老大在铁匠那给我打的,不值啥钱,不值啥钱。”
等回到家后,赵婶子把这事和赵德厚一说,赵德厚甩手就是一巴掌。
“谁让你出去招摇的?你个藏不住的东西的臭娘们。
我不是都和你说了,这些东西不能见光,你真是一点脑子都不长。”
“那个老地主都死八百年了,再说了,这个镯子是重新融了,又做的新的,谁能看出来?”
赵婶子捂着脸,委屈的不行。
赵家的小儿媳妇,听到她公婆屋里有吵架的声音,忍不住放下了手中的盆,悄悄的趴在门口听了起来。
“我是老队长,咱家老大又是队长,你戴个这玩意出去,让村里人咋想?
还跑到那个泼妇面前去炫耀,这下好了,要是她真去公社闹,我和你没完。”
赵德厚藏着掖着,日子从不敢过太好,可自从老大当上队长后,这个娘们就飘的不是她了。
“我就是气不过,咱看上周家那个死丫头,是她们的福气。
她们竟然不愿意,还不给你这个老队长面子,都这么多年了,咱在村里,谁敢这样不给咱赵家脸?
谁不巴结着咱?
就那个周老抠和王翠芬,即使当着村民,也不给咱留面子,咱怕他啥?你咋就这样怵他们?”
赵婶子这么多年,一直都搞不懂,前几年,她被那个王翠芬欺负成那样,赵德厚把她关在家里,说啥也不让她报复回来。
“你个妇道人家,懂啥。”
赵德厚不往那上面说,骂完赵婶子后,打开门,就见小儿媳妇端着盆,慌里慌张的往灶房走,他眯了迷眼,对身后的赵婶子说,
“你是怎么当这个家的?老三媳妇都敢听我这个公公的墙角了?
要是实在不会当这个家,往后这个家就让老大媳妇当。”
“你个没良心的……又不是我让她听的。”
赵婶子在屋里哭哭啼啼的,他的大儿媳妇,胡彩云过来请示公公赵德厚开不开饭,得到赵德厚的点头后,这才恭恭敬敬的双手捧着一碗擀的劲道的油泼辣子面送到赵德厚面前。
然后又给赵德厚端来了一盘炒的焦香的花生米,和半瓶白酒,以及一个酒盅。
给公公倒上酒,站在一旁候着,
“老大今个去公社开会去了,你把饭给他留着。”
赵德厚端着碗,用筷子麻利的拌好面,往嘴里抄了一筷子,不由得点点头,这个大儿媳妇做的面,最得他的心,就连老婆子做的面,都比不上这个儿媳妇的。
“爹,我给他留好了。”
胡彩云当年走了狗屎运,才嫁到赵家,身份虽然比不上她其他两个妯娌,可在这个家,是最得公公看重的。
周老抠给二儿子娶的是教书先生家的闺女,给三儿子娶的是隔壁大队副队长的妹子,给老大娶的是一个家里穷的都快揭不开锅的白脖的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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