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滇皱了皱眉,却也没有再多问。
等他回到书房,云福和毓英就匆忙迎了上来,云福刚开始还有些心惊胆战,但是见王滇抬手要茶,登时就放下心来,奉茶时小心翼翼问道:“陛下,您今日可以遇到了什么难事?”
“怎么突然这么问?”王滇喝了口茶,肚子愈发空了起来。
“奴婢看您今早心情不是很好。”云福赔笑道:“都没让奴婢几个近身伺候。”
“无事。”王滇接过毓英递过来的湿帕子擦手,“你们两个不用忙了,时候不早,回去歇着吧。”
“等伺候您洗漱奴婢再去歇着。”云福笑起来跟个白面包子一样,透着股憨憨的可爱劲,“陛下今日沐浴吗?”
“泡泡吧,今天累。”王滇对毓英道:“你先去吧,明日把东宫六率的折子拣出来给朕。”
“是,奴婢告退。”毓英贴心退下。
王滇在汤池里泡得昏昏欲睡,胃里空得厉害,但是云福给他送来吃的,却半点胃口都提不起来。
他仰面靠在浴池壁上,在暖意里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权宁真能帮他除掉梁烨固然很好,但是他对权宁此人是否可信保持怀疑态度,而且还有太皇太后崔语娴这个boss横在面前,不过五十余岁的年纪,却已经在北梁弄权近四十年,势力的触角遍布前朝后宫,乃至各大郡府,同时她又和东辰申氏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想翦除她的羽翼,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不过虽然看起来困难,也并非没有希望,起码闻宗崔运等人便是极力反对她掌权者,还有几个手里握有兵权的将军至今都未曾屈服,不是每个都像魏万林这么倒霉被夺了兵权架空,梁烨在位十几年,为何迟迟没有动作?
还是说这人真的就是个无拘无束的疯子,压根就不在意这滔天权势——安静的汤池里水流发生了细微的变化,王滇猛地睁开眼睛,盯着泛起细微涟漪的水面,搭在岸边的胳膊骤然绷紧。
一只苍白的手从泛着氤氲雾气的水面伸了出来,宛如某种鬼片的惊悚预告片。
哗啦一声水响,从水底冒出来了个人,王滇几乎下意识抬脚就对着那人踹了上去。
骨节分明的手还沾着水珠,紧紧扣住了清瘦的脚踝,水珠顺着手背上凸起的青筋缓缓滑落,滴在了水面上,泛着了圈圈涟漪。
梁烨站在水里偏了偏头,目光在他脚背上流连一遭,顺着修长的小腿一路往水里看去,啧了一声。
“你怎么在这里?”王滇不可置信,他没有睡着,更没听见有人入水的声音,就算梁烨武功再好,也不可能悄无声息。
“明明朕先来的。”梁烨很不满意,“朕善解人意,怕你害羞,便潜在水中,谁知你迟迟不肯离开,险些让朕在水里憋死,你该当何罪?”
王滇被他毫不讲理的逻辑噎了一下,“我又不知道你在这里。”
“你现在知道了。”梁烨眉梢微动,又往水里看了一眼。
饶是王滇再粗神经,也被他看得不自在,“放开!”
梁烨捏了捏他的脚踝,笃定道:“戴着红绳铃铛定然好看。”
好看你大爷!
王滇另一条腿照准他肚子猛地一蹬,逼着他放开了手。
梁烨哈哈大笑,“你屁股上的胎记跟朕一模一样。”
王滇潜在水里瞬间离他几丈远,转身准备上岸,“你自己慢慢泡吧,告辞。”
身后没有动静,他转身,氤氲的雾气里已经没了人影,正疑惑着,梁烨猛地从他身前蹿了出来,溅了他一脸水。
王滇吓得心脏差点蹦出来。
梁烨挨得他极近,顶着头湿漉漉的头发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那双幽深黑沉的眼睛里倒映出他那张生无可恋的脸,“朕饿了。”
“饿了吃饭。”王滇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水,控制着自己想按住这厮脑袋把他给淹死的冲动。
“朕一个人吃不下。”梁烨伸手想摸他心口的红痣,被王滇敏捷地躲开。
梁烨眯了眯眼睛。
“我陪您吃。”王滇终于还是屈服了,生怕这爷一个不高兴,把他提溜起来看看他俩浑身上下还有哪里的痣长得一样。
梁烨勾了勾嘴角,然后喜气洋洋地爬上了岸。
王滇抬头,猝不及防又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比你大。”梁烨有理有据,“毕竟你肾不好。”
王滇恨不得自戳双目,深吸一口气微笑道:“是,哪能跟您比。”
第15章 宫墙
不过这顿饭注定是吃不安生了。
王滇刚穿好亵衣,凌厉的破空声便直冲他而来,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情,就被梁烨扑到了地上。
长箭钉在柱子上,四周裂开了蛛网般的纹路。
甚至不等他喘口气,破空声自四面八方传来。
梁烨眼疾手快扯过了旁边的长袍兜住了他的头,将他往身后一带,“抓紧朕!”
王滇死死抓住他的腰带,想扯开头上的长袍,扯到一半陡然反应过来,要是让对方发现有两个一模一样的皇帝简直比刺杀更糟糕,便动作一转缠紧了脑袋,只露出了双眼睛看路。
梁烨自腰间抽了柄软剑出来,勉强挡住了来势汹汹的利箭,带着王滇一路往内殿退。
内殿屋顶上传来了瓦片碎裂的声音,燃着火的长箭从天而降,梁烨一脚踹翻了厚重的大案挡在身前,将王滇带到大案后,塞给他两把袖箭,“待着别动!”
王滇仓促接过,便见梁烨飞身而起,软剑寒芒凛冽,鲜血不断喷洒到窗纸之上,大殿里的血腥味愈发浓郁起来。
殿顶被破开,数不清的黑衣人落下,王滇攥紧了手里的袖箭,正中最近的刺客额心,红白混杂的浆状物溅了他满脸,腥味和热气将他鼻腔完全裹住,胃里顿时一阵翻滚。
“主子!”充恒的声音忽而变近。
王滇攥着袖箭的手在微微颤抖,但脑子却出奇地冷静,他几乎用上了生平最快的反应速度,十八支淬了毒的袖箭无一失手,一时之间竟无人敢近他的身。
脱手而出的长刀直冲他眉心而来,一柄软剑横空飞出,将那柄长刀撞得一偏,下一瞬王滇就被人从大案后扯了起来,只听“嘭”得一声,四周便溢起了浓密的烟雾。
梁烨的速度太快,他拼尽全力才勉强跟上,期间不知是被梁烨还是被充恒给扛了几次,从墙头或是屋顶飞跃而过,等他们终于停下来,王滇嗓子眼已经开始火辣辣的疼。
稀薄的月光打下来,摇曳的树影底下,或坐或站着三人。
王滇忍了许久,还是没能忍住,脸上身上的血和碎肉腥气四溢,他扶着树转身吐了起来。
充恒微微喘着气,提着剑警惕地听着四周的动静。
梁烨盘腿坐在地上,拿着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软剑上的血,“第一次杀人啊?”
王滇白着脸没应声。
梁烨把软剑缠回腰间,扶着膝盖起身,走到他面前,低头去拿他手里还死死攥着的袖箭。
王滇的胳膊在抖,骨节因为过分用力泛着惨白,他很想松开,但是整只手像不受控制了一样,麻木无感。
梁烨用了点力气才把那空了的袖箭从他手里扣了出来,笑吟吟地盯着他,“也算是有点本事,十八支箭就杀了十八个人。”
梁烨身上全是血腥味,那张染着血的笑脸在月光下格外可怖,虽然王滇知道自己也肯定好不了哪里去,但还是下意识地想离他远一点,谁知刚一动腿就趔趄了一下,被对面的人眼疾手快给扶住。
梁烨半扶半抱将他禁锢在自己怀里,伸手去擦他脸上的血和脏东西,看他的目光好像在看一件被弄脏的收藏品,声音在夜色里透着冷意,“都不干净了。”
王滇靠在他怀里,企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他遵纪守法了二十多年突然一口气杀了这么多人,实在是挑战他的神经和底线,他试图去寻找自己这样做的合理性,“杀我们的是什么人?”
“死士。”梁烨见他的脸被自己越擦越脏,不耐烦地撕掉了外袍的袖子,用中衣干净的袖子继续仔细地给他擦,甚至还颇有兴致地问他:“猜猜是谁派来的?”
“太皇太后?”王滇混沌的脑子转得有些慢,但这问题不用动脑子都知道答案。
“老东西没这么蠢。”梁烨嗤笑了一声,捏着他的下巴打量了一遭,确认脸已经被自己擦干净了,才满意地松开了手。
王滇脑海中过了一遍,不可置信道:“太后?!”
“嗯。”梁烨又伸手给他擦脖子上的血。
“别擦了,擦不干净。”王滇推开他的手,“太后为什么要杀你?她什么动机?”
被他推开手的梁烨很不高兴,神色沉沉道:“全是血腥味。”
“等会儿洗洗就行。”王滇这会儿气还没有喘匀,他天天泡健身房愣是没能跑过梁烨,别说梁烨,充恒看着细胳膊细腿的他都跟不上。
“太后想杀朕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梁烨浑不在意,“宫里今晚不安全,出去住。”
王滇看着几乎入云几十米高的宫墙,觉得世界观再次被刷了一次,“这也能飞出去?”
梁烨搂着他哈哈大笑,染血的眼角在夜色中透出妖冶的绯色,带着睥睨尘世的桀骜,就在王滇以为他要准备起飞的时候,就见他眼中笑意一收,语气沉重道:“钻狗洞。”
第16章 鬼宅
茂密的灌木丛被人粗暴地扒开,露出了一个勉强能供个成年男子爬过去的洞口,洞口的砖和墙漆凹凸不平,被凌乱的枯木挡住,甚至还能看见上面飘晃的不知是狗毛还是猫毛的絮状物。
充恒用剑鞘将那枯木扒拉开。
洞口前甚至散发着不知是腐烂还是粪便的味道,黑漆漆一片王滇也看不清楚。
这下他确信此处是个狗洞了,而且就这味道,估计平常也没人有那个好奇心来靠近一探究竟。
王滇抬起头看了看月亮,又看了看高高的围墙,语气真挚道:“真的不能飞过去吗?”
比起爬这个狗洞,他愿意暂时背叛科学。
“有爪钩可以爬过去,但背个大活人难。”充恒无情地打破了他幻想,“而且爬到一半就会被瞭望塔的守卫发现,活靶子。”
王滇转头看向梁烨。
这个疯子鲜少有这么神情沉重的时候,他撩起前摆扎进腰带里,眼睛里带着要赴死的决然。
“等等。”王滇试图阻止他,“也许我们可以在宫里找个偏僻的地方藏起来。”
梁烨置若罔闻,只盯着那狗洞喃喃道:“朕该好好跟师父学本领的。”
说完这痛彻肺腑的话之后,就动作利落地趴下咬牙屏息爬了过去。
王滇震惊道:“他还有师父!?”
“当然,主子的师父带两个人迈下腿就能过去。”充恒一脸骄傲道:“是高人!”
王滇又看了一眼那高墙,喃喃道:“那确实很高。”
说完,咬牙闭眼屏息就爬了出去,中途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手,气息一乱,险些被那股味道直接给送走。
充恒紧跟在他身后爬了出来,又转头去里面把枯木挡上,起身推过石头来挡住了暴露在外的洞口。
王滇看着挨着宫墙的大片碎石堆,这块挡着洞口的石头也不打眼,这里是片茂盛的树林,林子里虫鸣唧唧,只是等充恒搬石头的这一会儿,他脖子和脸上就被蚊子叮了几个大包。
梁烨正揪着他的亵衣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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