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太上葳蕤曾经走过不止一次,黑暗将她拉扯着,沉入当初那段记忆。
在杀死药修之后,太上葳蕤本以为自己会死,不过她并不畏惧这一点。比起做个不死不活的药人,或许还是死更痛快些。
但她没有死。
在她被人押在天水阁阁主面前时,身后传来青年有些低沉的嗓音:“将她交给我吧。”
黑袍加身,她没能看清那人的脸,只听得所有人都唤他一声公子。
他是天水阁阁主的儿子。
之后,太上葳蕤便失去了意识,等她再醒来时,已经身在玄阴地宫之中。
她和无数玄阴自五域十四州各处抓来的人一起,被投入了山林中被圈出的猎场,和她一样,他们都有筑基修为。
筑基修士已然辟谷,但唯有用旁人的头颅,才能换得修行资源和疗伤的丹药。他们有三个月时间,三个月后,只有一人能活着走出这里。
太上葳蕤对这场游戏没有兴趣,她冷眼看着众人厮杀,唯有刀锋落向自己时,才会出手,却不曾杀过一人。
这是她力所能及的,对玄阴的反抗,她不愿遂他们的意。
半个月后,太上葳蕤逼退一个偷袭她的修士,停在溪水边,漠然地冲洗着左手伤口。
青年走上前,递给了太上葳蕤一瓶丹药。
太上葳蕤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吐出一个字:“滚。”
青年笑了起来。
他说他叫子夜,从前有个妹妹,同她一样年纪。
从那之后,他常常来寻太上葳蕤,为她带一些疗伤的丹药,而太上葳蕤也终于接受了他的好意。
那时候,她便已经将他当做了朋友。
“少虞,只有一人可以从猎场离开,你不杀他们,他们也会杀你的。”青年为她包扎好伤口,叹了一声。
那时候,太上葳蕤还叫容少虞。
对于子夜的话,她没有回答,只是遥遥望着远处,眼中一片死寂。
太上葳蕤在等死,只是她从未想过,自己先等来的,是子夜的死。
三月之期将至,山林中的杀戮越发频繁,而无论功法典籍还是法器丹药,都要用猎物的性命来换。
这座猎场圈禁的,都是猎物,玄阴只需要活下来最强大的那只。
就算太上葳蕤不想杀人,也总有人将她当做猎物围剿。
也就是在那场围剿中,子夜为了保护她,挡住了那道来自暗处,致命的羽箭。
他的身体在太上葳蕤怀中逐渐冷了下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青年艰难地对她说:“少虞,你要活下去。”
活下去,少虞。
她必须活下去,才不算辜负了他。
猩红鲜血溅落在脸上,太上葳蕤收割掉眼前人的性命,将他的头颅放在子夜的坟茔前。
她终于如他所愿,成了这处猎场中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
很久之后,太上葳蕤见到了玄阴的主人,上方青年生得和死在她怀中的子夜,一般无一。
他是天水阁阁主第四子,是将她带来这里的玄阴之主,桑墨。
“我果然不曾看错。”他笑起来,神情温和。
这世上,从来没有子夜,那不过是一场有心设计的骗局。
桑墨伪作子夜接近太上葳蕤,只是为了逼她拿起屠刀。他的确没有看错,在被他喂下乾元燃血蛊后,太上葳蕤成了玄阴最好的刺客,他手中无往不利的刀。
乾元燃血蛊是子母蛊,母蛊在桑墨手中,只要他愿意,甚至可以操纵太上葳蕤自尽,所以她数次出逃都未能成功,直到遇见燕愁余。
前世,太上葳蕤没有机会和桑墨算清这笔旧账,便只好留待这一世来还。
大殿之内,此时尚在地宫中的玄阴高层尽数汇聚于此,黑袍加身,将面容尽数隐匿其下。
刺客从来不会让人轻易见到真容。
桑墨的失踪令玄阴在短短时间内便发生了剧烈动荡,地宫虽然及时转移,但玄阴已收到消息,他们在北域多处堂口都已经覆灭。
“小孤山与我玄阴并无冲突,为何会突然发难?!”
“主人失踪之事,可是与小孤山妖尊有关?”
“难道直至现在,还未能寻得主人踪迹么!”
“主人行事一向隐秘,踪迹一向不是我等能窥得,一时又如何寻得。”
“当务之急,是给小孤山一个教训,否则我玄阴日后如何立足!”
殿中声音嘈杂,人心浮动。
就在这时,紧闭的大门骤然洞开,发出一声巨响。这一刻,殿中忽地安静下来,所有人齐齐向外看去。
少女素衣白袍,缓缓自外行来,那双眼中似有霜雪暗落。
她不是玄阴的人,玄阴高层脑海中不约而同闪过这个念头。
“你是谁?!”有人惊怒开口,数道气息都锁定在太上葳蕤身上。
她没有停下脚步,神情间只见一片漠然。
“小孤山,太上葳蕤。”
第171章
尾音落下, 地宫大殿之中忽地静了一刹,随即便掀起大片哗然之声。
太上葳蕤?!她就是妖尊——
妖尊太上葳蕤,数日前突破渡劫, 于淮阴山击杀金翅大鹏及麾下左护法苏重阳,如今凤池领逾数十万疆域已尽归其治下。
凤池领一战后,北域之中, 已无人不知妖尊凶名,因此在意识到太上葳蕤的身份后,殿中众多玄阴高层眼中俱都闪过忌惮之色。
“妖尊不请自来, 只怕不是为客之道。”方才一直沉默不言的黑袍老妪终于开口, 失了光彩的灰白发丝从肩上垂落,她的声音苍老枯朽, 像是垂死的夜枭嘶鸣。
她也是整座大殿之中, 唯一一个渡劫。
桑墨苦心经营这么多年, 培养出一个玄阴大能并不奇怪。
此刻, 渡劫老妪森寒的目光落在太上葳蕤身上,玄阴行事向来隐秘, 她是如何无声无息地进了地宫之中?
倘若察觉了太上葳蕤前来, 玄阴高层也就不会都聚在此处。
“本尊此来, 并非为客。”太上葳蕤看向老妪, 神情淡淡。
“不为客, 那便是想与我玄阴为敌了!”渡劫境界的老妪冷笑一声, 干枯五指隔空向太上葳蕤抓来。
太上葳蕤没有动, 她微微抬眸, 无形的灵力在空中与爪风碰撞,发出闷然轰响。
黑袍老妪退了半步,暗中运转灵力稳住身形, 才未在太上葳蕤面前显出颓势。在试探之后,她对太上葳蕤的实力不免心惊,这当真只是才突破渡劫不久?!
听说她如今还未过百岁……老妪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嫉恨。
靠近两人的玄阴高层被力量碰撞的余波逼得连连后退,心中对太上葳蕤的忌惮更甚。
“玄阴不曾开罪过小孤山,妖尊如此行事,是何道理?!”一名洞虚境的玄阴高层强压着怒气开口。
这么多年来,还未曾有人敢闯进过玄阴地宫,如此放肆行事。
“玄阴杀人,又何曾有过道理。”太上葳蕤勾起唇角,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容错辨的讥嘲。
“本尊行事,向来也无须道理,今日要灭玄阴,亦是如此。”
“狂妄!”
黑袍老妪嘶声叫了一句,右手示意,顿时便有数道身影从不同方向向太上葳蕤袭来。
太上葳蕤的神色未曾生出任何波动,抬步向前,灵力在空中织就一片密网,那些黑色的影子还未能靠近,就已经被尽数绞杀。
鲜血飞溅,却没有一滴染红她素白的裙袂,太上葳蕤径自行来,如入无人之境。
黑袍老妪抬手结印,引动殿中阵法,重重阵纹亮起,向太上葳蕤围剿而来,她原是阵修。
太上葳蕤没有停,在她身周,不断有繁复阵纹生出,与老妪的阵法碰撞。
就在这短短几个呼吸间,已经有不下百余法阵在半空碰撞破碎开。
随着太上葳蕤一步步逼近,黑袍老妪额上现出冷汗,不过是个刚入渡劫的小辈罢了,她如何能是自己的对手!
属于渡劫境界的灵力在殿中掀起一场风暴,镌刻在地下的阵法尽数被引动,威势惊人。
身在其中的玄阴高层,就算身有洞虚修为,此时也需祭起灵力护住自身。
大阵启动,此时便难以自殿中脱身,他们只能向角落处退去,全不打算正面相抗。
处于风暴中心的太上葳蕤眼中只见一片平静,若是别的阵法,或许还能给她带来一些麻烦,但此处大殿下的阵法,于她而言,再熟悉不过。
四周灵气被搅弄得一片混乱,风浪掀起太上葳蕤素白的裙袂,她抬手引动灵力,隔空落向地面阵纹。
正在运转的阵法一滞,随即一重重黯淡下来,太上葳蕤穿过风浪,竟是毫发未损。
“怎么可能!”黑袍老妪尖叫道,发出的声音异常刺耳。“你怎么可能破得了这个阵法!”
“天下阵法,本就是用来让人破解的,不是么?”太上葳蕤微挑起嘴角,眼中幽深。
就是这样平常一句话,却将渡劫境界的老妪惊得退了一步,很多年前,有人就对她说过这样一句话。
只是那个人,分明早已经死了,是她亲手杀了她!
“不可能,不可能,她早就死了,早就死了!”黑袍老妪歇斯底里地呼喊着,苍老的脸上神情扭曲,让人不由生出毛骨悚然之感。
“她的确已经死了。”太上葳蕤同她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而今她的尸骨,不是正埋于此处作为阵眼么?”
“你的姐姐,黎笙,如今就埋骨于你脚下。”
黎笙姐妹的母亲乃是阵法大能,或许是继承她的天赋,黎笙在阵法一道上天赋异禀,甚至胜过自己的母亲。相比之下,她的妹妹就显得平庸许多。
玄阴地宫内大部分阵法,都是黎笙受桑墨所托镌刻,只是她未曾想到,这里会是自己的埋骨之地。
明明是姐妹,为什么姐姐的天赋会远胜过妹妹?在黎笙的光辉下,没有人看得到她平庸的妹妹,嫉恨日积月累,最后化作熊熊火焰,吞噬了所有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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