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所言所行, 俱是本能。
太上葳蕤收回目光,心神已经平静许多,她转过身道:“这句话,等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时候,再说吧。”
乐坊二楼上,苍黎从半掩的窗扉看见两人并肩而行,顿时将盏中酒液一饮而尽,看来他今夜还是没有做无用功。
宽大的袍袖垂下,他半屈着一条腿,姿态很是潇洒。
喝得满面酡红的青年扑将过来,手中还拎着酒壶:“来,喝!”
苍黎躲开他的手,嫌弃地将人一脚踹开,酒量这么差还敢灌他。
在地上打了个滚,青年就地坐起,拿着酒壶就往口中倒去:“嗯,怎么没了?”
见此,周围几人齐齐大笑起来,神情中都带着三分醉意。倒是苍黎,身边空了不少酒坛,眼神却还清明如初。
“啊——”
一声刺耳的尖叫在不远处响起,原本有些醉了的青年顿时清醒过来,下意识向声音传来的声音看去。
这声音,好像正是从这处乐坊中传出来的。
苍黎神色一凛,扔下酒盏,一拂袖,身形便消失在原地。
雅室之中,容颜不再的女子躺在地面,气息已然消散。
四周围了许多人,少女跌坐在角落,茶盏碎了一地,眸中含泪,很是可怜。方才那一声尖叫,正是她发出的。
整齐的步伐声响起,一队城防护卫接到消息,肃容向乐坊赶来。
王城上空,迷雾掩住月色,黑暗中像是酝酿了一场风暴。
枝叶探出院墙,树下置了一张石桌,秋夕孤身坐在庭中,抬头便能望见远处的明亮灯火。她阴沉着脸,侍奉在一旁的婢女敛声屏气,有战战兢兢之态。
司徒元琛回到院中时,看见的便是脸色极为难看的秋夕。
他微微怔然:“阿姐怎么在这里?”
秋夕的脸色很不好看:“你去了何处,怎么现在才回来?”
语气中隐隐透露着几分咄咄逼人的质问。
司徒元琛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厌恶之色,嘴上却还是安抚道:“听说阿姐今夜不愿出游,我便特意出门为阿姐买了一盏灯来。”
秋夕不想游灯市的原因很简单,她失了司秦庇护,连玄龙宫的宫门都进不去,自觉成了笑话,她如何还愿意出门。
“当真?”秋夕的语气软下许多。
司徒元琛自纳戒中取出一盏精巧的莲花灯,含笑递给了秋夕。
她抬手接过,这花灯虽然寻常,但心意难得。
见秋夕脸色好转,让周围婢女不由大松了口气。
“你心中果然还是念着我的。”秋夕看向司徒元琛,心中对那三滴玄息灵液的痛惜总算淡了些许。
若不是为他求玄息灵液,自己如何会失了兄长欢心。
“如今我也只有倚仗于你了。”她叹了一声,“多亏了那三滴玄息灵液,你如今身体大好,在前日比试中得了魁首,想来无须多久,修为便能比得过我了。”
这番感叹,显然是话中有话,秋夕在提醒司徒元琛,是自己求来玄息灵液,才救了他的道途。
司徒元琛当即一礼,郑重道:“若没有阿姐,我如何能有今日,阿姐的大恩,元琛终生不敢忘。”
秋夕勾了勾唇角,嘴上还道:“你我的关系,何必说这样见外的话,快起来吧。”
在挟恩以报这件事上,她倒是得了自己父亲十足的真传。
司徒元琛站起身:“大祭司一向宽待阿姐,却因为我的事恼了阿姐,实在是我的过错,都已经过了十余日,他还是不愿见你吗?”
秋夕眸色一暗,倘若兄长还愿意见她,她又何必将希望寄托在司徒元琛身上。
能如司秦一般,从一无所有修行为合道大能,坐上龙族大祭司之位的,能有几人。
“若非为你求那玄息灵液,兄长也不至厌弃了我……”秋夕说着,竟是又落下泪来。
司徒元琛见她如此,暗中压下不耐,挥手示意一众婢女退下。
待周围只剩两人之时,他低声道:“若是阿姐愿意,其实我这儿有个法子,能叫大祭司回心转意。”
秋夕抬头看向他,眼中难掩讶然。
右手微微收紧,她脸上透露出一股不自知的渴盼:“如今兄长厌了我,又如何会有办法……”
司徒元琛笑了一声,打断她自怨自艾的话:“阿姐可听说过同心蛊?”
同心蛊?秋夕心下一动。
司徒元琛顿了顿,吊足了她的胃口,这才又道:“这是我无意在一本古籍中所得之法,只要大祭司服下同心蛊,从此便会视你为心中挚爱,届时阿姐再也不必担心他会厌弃于你。”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深深的蛊惑意味。
“这世上当真有这样的蛊?”秋夕怔然道,“兄长可是合道境界的大能,毒也好,蛊也好,轻易不能对他作用,何况要是被发现,他岂不是会更厌恶我……”
“不会的。”司徒元琛似乎成竹在胸,“同心蛊融在水中,无论修为如何,都休想发现。只要阿姐能让大祭司喝下,从此你便是他心上之人。”
秋夕喃喃道:“当真……”
这同心蛊,真的能有如此效用,能叫兄长倾心于她?
这是秋夕从来不敢想的事。
兄长……
司秦在秋夕眼中,就如高悬于九天的明月,光辉昭昭,她如何能不为之动心。只是她心中清楚,司秦对她毫无男女之思,甚至自始至终,他眼中都看不见她。
而现在,她竟然有了能揽明月入怀的机会,秋夕又怎么可能不为此心动。
“你手中可有同心蛊?”秋夕不自觉地抓住了司徒元琛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司徒元琛笑了笑,并不意外她这个答案:“若是阿姐想要,虽然制这同心蛊颇为费事,我也当尽力一试。”
“好。”秋夕下定了决心,抬头看向司徒元琛,这样好的机会,她一定要一试。
许久,送走秋夕的司徒元琛才推开房门,黑暗之中,他脸上的笑意已经完全消失。从袖中取出一张绢帕,他用力擦过手上被秋夕握过的地方,再不掩饰厌恶之色。
真是令人作呕!
随手扔下绢帕,灵火燃起,在落地之前便已化为灰烬。
第114章
新旧交替, 冬日已尽,琼觞带着一众龙族在玄龙宫中宴请明镜天各族之长。才出关不过几日的司秦也坐在她下手,霜发如雪, 神情冷淡。
他一向不喜这样的场合, 但身为大祭司,有些场合他理应出席。
琼觞也问过太上葳蕤和燕愁余可要前来, 太上葳蕤对此并无兴趣,而她不来,燕愁余自然也不会来。
有人不想来,有人却挤破了头想来。
秋夕花了不少灵石才挤进这场春宴,换了往日,她只需同周天殿的主事打声招呼,令他们给自己留个位置便是,何须费这样的周折。
从太上葳蕤将秋夕扔出周天殿到现在, 已经过了两月余。这么长的时间, 已然足够王城众人探听明白司秦对秋夕的态度变化。关于她父亲挟恩以报之事,苍黎也有意透露些许消息, 让该知道的人心里有个底。
念在昔年恩情, 司秦未曾将事情做绝, 将一切公诸于众。苍黎不好对他的命令视若无睹,只能暗暗放出风声。
没了司秦撑腰,不过化神修为的秋夕在明镜天权力汇聚之处,实在算不得什么。何况她这一身修为还是由各种灵物堆砌而成,并非自身苦修, 动起手来不过能发挥个三五分。
如今见秋夕前来,各色意味不同的目光投来,其中不少都带着看笑话的意味。
她心中恼恨非常, 但想到此行目的,强压下心头怒气,默默落座。见此,对她性情还算熟悉的人都颇觉惊异。
殿中觥筹交错,角落处燃起清冽的梨花香,喝到兴起,众人也不再拘泥于礼数,纷纷上前向琼觞敬酒。
一向海量的龙君堪称来者不拒,琼觞干脆扔了酒盏,抱起酒坛豪饮,不过一时三刻,已经喝倒了数人。
相比之下,坐在她下首的司秦只用了桌案上两碟灵食,酒壶完全未动。在场众人都清楚他的性情,自然不会不识趣地来灌他。
秋夕深吸一口气,缓缓走上前,注意到她的动作,周围许多道视线或明或暗地落在了她身上。
“兄长。”秋夕停在司秦面前,俯身一礼,竟是难得的礼数周全。
司秦神情不变,冷淡地看着她,未曾有开口的打算。
见他待自己如此态度,秋夕心中深觉委屈,她脸上强行牵出一个笑,将手中满斟的酒一饮而尽,放下手时,眼眶竟然已经有些泛红。
“兄长,从前都是我不懂事,秋夕在此向你赔罪,希望兄长原谅我这一遭!”
话音落下,原本在高声笑谈的众人都止住了话头,齐齐向此处看来。
“我说过,当不起你这声兄长。”司秦眼中未曾因为秋夕的话生出丝毫波澜,他决定的事,从不会轻易再改。
见他如此反应,有人暗道,看来大祭司对秋夕夫人,的确是不复之前情谊了。
迎着众多别有意味的目光,秋夕只觉万分难堪,无论如何,父亲对他都有恩情,他们也曾经是相伴多年的至亲,他怎么忍心这样对自己?
“是……”秋夕低下头,黯然道,“大祭司……”
她这般模样透出十足的可怜,顿时便有不明就里的人开口为她鸣不平:“无论如何,秋夕夫人的父亲都对大祭司有大恩,就算她做错了什么,看在她父亲的份上,也不必太过苛刻吧。”
“是啊,秋夕夫人都已经道歉了,大祭司这么做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如此行事,岂不是忘恩负义?”
人总是更容易同情弱者,尤其在司秦的地位明显优于秋夕之时,不免让人生出恃强凌弱之感。
“诸位这般可怜秋夕夫人,怎么还站在这里,不如将她认作妹妹好了。”容貌妖娆的女子轻笑一声,徐徐开口道。“为那两百年的恩情,大祭司为秋夕收拾了四千多年的烂摊子,诸位说他忘恩负义,何不想想自己能不能做到如此。”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被她点明这一点,方才开口的人都讪讪闭嘴,在女子看来之时,更是不自在地别开了目光。
听司秦这般说,秋夕维持着勉强的笑意,口中道:“从前的事都是我不好……”
她说着,取过桌案上的酒壶,为司秦满斟一杯。
“这盏酒,只当我向兄……向大祭司赔罪。”秋夕又为自己斟上酒,又将其尽数饮尽。
“看在从前,请大祭司饮过此盏,”她噙着泪道,“前日亡父忌日,大祭司闭关,我不敢叨扰,而今就请以这盏酒祭奠我的亡父。”
盏中酒液清澈,散发着淡淡酒香,不见任何异常。
话说到如此,司秦若是再拒绝,便显得太过冷血。他取过酒盏,饮下秋夕亲手斟的这盏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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