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窈的眼睛唰的一下亮起,敏若点点她的眉间示意她冷静下来,然后淡淡道:“但纵有机会,能不能把握住,也是要看你自己的。”
舒窈郑重道:“若有机会在眼前,我必将拼尽全力。”
敏若从她眼中看到了执着,这让敏若想起她方才看着那几只火铳的目光,眼神炙热执着,好像能直直穿透那些火铳,又好像要把它们拆分了印进脑子里。
但现实中,舒窈什么都做不了,她对热武器的所有了解都来自于敏若看似不经意间暗度陈仓给她弄去的资料,她可能很熟悉图纸上的结构,真正接触到火铳的机会却并不多,也没有亲眼看到火铳被制作出来的过程的机会。
是舒窈摸到火铳然后瞄准靶子那一瞬间眼中的激动与狂热打动了敏若。
敏若愿意为舒窈赌一场,赌她是真喜欢、热爱,赌她是真的有天分,赌她真的能够抓住机会,扯着藤蔓爬到崖顶。
回去的路上,看着抿着唇,难得郑重严肃的舒窈,敏若炸了眨眼。
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回到别苑院子里,敏若眼光微微一扫,兰芳逼近门庭,兰杜上前研墨,“几封信?”
“四封。”敏若道:“一封要送去准噶尔给静彤,一封给容慈、一封给恬雅、一封给蓁蓁。送去时要交代一切小心——兰齐办事我放心,但这几封信更要千万小心。”
敏若嘱咐罢,才亲自铺纸落笔。
想要让康熙一下松口叫舒窈去研究火器显然是不可能的,如今只能一步步来走,由浅入深。比如先让舒窈有机会接触火器——直接去看作坊肯定是不可能的,但逛一逛设计部门,看一看图纸和成品还有操作空间。
至于之后能走到哪一步,就全看舒窈自己了。
哪怕她绕一大圈算计一场,也只能给舒窈提供一个“光明正大”的机会而已。
若舒窈没能抓住这个机会,从此之后此事在明面上便不可再提。
因为算计谋求来的机会,可一不可二,第一次计划结束之后,此事就必须深埋于经事所有人的心底,再也不能见天日,舒窈也不能再提起相关之事,否则便显得刻意。
敏若倒是可以让舒窈以后悄摸地给她或者瑞初打工,嫁到蒙古也算天高皇帝远,毕竟还有一个一手遮天的容慈和正在努力一手遮天的恬雅做掩护。
但如今求一个光明正大,不只是为了舒窈求的。
如果舒窈能够走出第一步,微光与蓁蓁无形之中面对的僵局就被敲开了第一条裂缝。
赌这一场,也为了天下许多许多女子。
愈是落笔布局,敏若反而愈是沉着冷静下来,笔下字迹清隽有力风骨分明,好像写下的不是兜着大圈子算计皇帝一场、处处剑走偏锋的计谋,而是清静宁心的经文。
即便只是让舒窈看图纸成品,对当下这个时代来说,也是十分出格的事情。想要达成目的,总要算一局大的。
这一局,还要正好与火器相关,才不会显得可以。同时,要顺理成章地衬托出舒窈让她立一场足够打动康熙的功,台上跟着唱戏打配合的必须是自己人。
放眼天下,还有比静彤那边更合适的组合队伍吗?
火器相关——罗刹国近两年并不安静,正试图勾结小策凌敦多布压倒静彤图谋大清,也暗地里“帮助”小策凌敦多布不少,其中便有许多先进的火器;打配合的是自己人——可以说小策凌敦多布帐下如今就是个筛子,十个里有五六个是听静彤的吩咐行事的,安排出一群明面上归属小策凌敦多布、来为难大清,实则暗地放水的搭戏人并不难。
而挑拨小策凌敦多布一起来到大清,并显摆火器,对静彤来说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让舒窈直接在比拼火器上胜过各种老手也不现实,演起来太假。
敏若指尖轻轻点着桌案,毫不留情地给舒窈规划布置了接下来长达三个月的兵法课程。
虽然要用来“破敌”的所谓奇计就是个幌子,但要在康熙那里混过去,没有点真材实料 做支撑绝对是不行的。
在热河的事无疑需要容慈和恬雅配合,除了她们三个之外,送给蓁蓁的信件中敏若写了别的内容,直接看似乎与此事无关,但若计长远,则又处处都有关联。
书信写罢,敏若才轻轻舒了口气——她不常赌运气,因为她自认并不是个好运的人,也从来不将事情的成败寄托于所谓“运气”。
但此次之事,她仅能做到这个地步,计谋能成而事未必成,究竟能不能达到最终目标,还是要看舒窈给不给力。
这好像也算是一种“赌运气”的行为了 。
不过无论舒窈能不能成,这一局算计都并不亏。
罗刹国觊觎大清之心不死,借此事正好再给康熙敲一声警钟,也能为静彤争取来后续康熙更强有力的支持以及“后方”安稳。
在心里将一切又仔细推演了一遍,敏若方轻轻舒了口气,将信纸塞入信封中。
成败,且看秋日、且看舒窈了 。
作者有话要说:
1:原句出自司马光的《资治通鉴》,句为: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看。
第一百七十七章
听了魏珠的回禀心中稍微放心并略有些宽了心的感觉的康熙并不知道,就在他身边日日相见的人,联合他的女儿们给他做了多大的一个局,只静待他一头撞进去——然后正中敏若给他画好的圈。
舒窈对敏若可谓是全心全意的信赖,虽然经过那日之后敏若再未提过与火器相关的话题,她心中急切却没有再追问,而是乖乖地按照敏若的安排,开始着重学习谋略兵法。
课程自然是舒窈和雅南一起上的,这些课上的内容公主们从前也都学过,但敏若不会讲解得太深——她若表现得对兵法谋略太精通,康熙会怎样想?
所以大多数她时候还是让孩子们自己感悟,然后私下交流沟通,容慈、静彤、恬雅各个是这门课的优等生。
瑞初自然更不必说。
舒窈学起这个来简直如鱼得水。雅南素性通透,倒是未因这门忽然添加的课程而感到头疼,舒窈自己这个厌学十级、无药可救的小学渣隐约感觉是自己连累了雅南多上一门课,连日来好不殷勤。
回去的路上,见敏若还没放松舒窈和雅南的功课,尤其紧抓器乐——敏若想让他看到的。康熙只当敏若是恼舒窈那时的无理要求,心中为此还颇有些舒坦。
至于误解敏若和法喀他们有心算计让肃钰做十二额驸之事,确定法喀没生出这份算计他的心后,心里略轻松了一些,但若说因此有愧疚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但确定法喀“一片丹心”依旧之后,康熙以审阅水师之日所见论赏时,出手便大方不少。
考校了霍腾的本领、听闻他这几年的作为,康熙本就有提拔肃钰之意,那一份疑心烟消云散后,他看肃钰那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感就又回来了,一道圣旨落下,肃钰便成了名副其实的小将军。
品衔权职当然不及他阿玛的配置,但论起点,却远胜过当年的法喀了。
能力和底气都有,他只需一步步稳扎稳打,总有走到朝堂前列的那一天。
南巡之行,成钰一直作为御前侍卫护卫在康熙身边,康熙亲口称赞他行事沉稳可靠,这日又表彰霍腾,望着这一对堂兄弟,康熙不禁对法喀道:“你家这些晚辈朕瞧着是各个都好,你们给朕培养了不少人才啊!”
他朗笑着,法喀道:“能入您的眼,有为大清尽忠效力的机会,也是他们的福气。”
康熙嫌弃地白了他一眼,“在外面野了两年,还会说场面话了。”
“服侍三姑奶奶几年,什么人话都会说了。”法喀可以冲外做拱手状,康熙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三姑奶奶”是谁,泄出一声嗤笑,白他:“你就那么怕你三姐?”
法喀摇头叹道:“幼时混账,在伊棍棒下长起,不敢不怕。”
康熙潇洒豪迈地拍拍他的肩,“有朕撑腰,你怕什么?”
“……就是一瞪眼就害怕,臣也没法子。”法喀无奈道。
康熙嫌弃地白了他一眼,一面叫肃钰近前说话。
那日一番笑谈被康熙当笑话说给敏若听,他还抱怨道:“你瞧法喀怕你那样子,你待他未免也太严厉。”
“旧年打下的底子,我那时倒是想对他温柔,可若温温和和地说话,如何管束住他?这些年倒是渐渐好些,您也别听他那么说,那小子没少拿这个跟海藿娜卖惨乞怜,我都懒得戳穿他!”敏若哼了一声。
康熙虽觉着她姐弟二人如此有失孝悌友睦之道,但看了这么多年,多少习惯了,一开始看着新奇,如今仍觉着好笑,摇头道:“幸而老十虽不着调,对瑞初还是很有兄长样子的。”
敏若心道你是没看过他们两个争风吃醋互相使小手段的时候,脸上端出一个标准的微笑——没被儿子闺女吃醋抢过的男人怎会知道她的美妙经历。
看在马上要算计这位大哥办事的份上,敏若决定对他好点,就不要戳穿这个残酷的现实了。
因行程规划紧密的缘故,圣驾从粤地一路疾驰直奔京城,中途再未有过停留。
此次巡幸塞外照例奉太后同行,一行人在京中换乘马车,然后直奔热河而去。
时下正是京中最炎热的时节,但一路从南北上,回到京师时敏若竟都觉着京师的天气比往年都友好多了——这显然是一种错觉,但也可以由此想象出前面几个月对敏若来说有多难熬。
若不是还有静彤在前面钓着,在围场诸事皆已安排妥当的前提下,敏若是真不想再走一遭。
是她永寿宫的小菜不香还是庄子上的床不够软?高床锦褥冰玉席,夏天就应该在榻上度过而不是在马车上!
关于舒窈的所有安排她都已做得尽善尽美,她这边的人事已尽,能走到哪一步,就只能看舒窈究竟有多少天分,又能付出多少努力。
敏若经历过太多次这样的谋算,成功过,也失败过。既然她所能做之事都已做到了,接下来就看舒窈的。
成也好,败也罢,成是舒窈的结果,败是舒窈的遗憾,她半只脚在局中,又不完全是局中人。
她不信天命,也不想祈求天神垂怜,只盼舒窈真能抓住这次的机会,然后举身扶摇而上。
去塞外的路上,蓁蓁拉着她和舒窈、雅南打牌。
雅南算牌很厉害,摸两圈牌下来眼睛一搭就知道每个人手里都有什么,从小在牌桌边坐着、水平却随了敏若的蓁蓁被打击得太重,对和雅南打牌这件事已经快生出阴影了。
但无奈途中少人,也只能将就了。
舒窈便显得光棍很多,雅南本人赌欲不重,和她们打牌多少会让着她们些,她再撒泼打滚撒撒娇,好歹能在雅南手下赢两把。
敏若最平静,即使牌技十年如一日的烂也不影响她甩牌甩得豪迈而自信。
打了两圈下来,蓁蓁叹道:“幸亏还有娘娘陪我。”
“娘娘只是懒得算罢了。”雅南平静地瞥了一眼敏若的牌,敏若淡定一笑——休闲娱乐活动,她又不是雅南那种脑子时时刻刻都在转的卷王,一条咸鱼算什么牌?
打牌嘛,快乐就好。
雅南素来克己复礼,为人静默寡言,出口绝无一句虚词。她说的话,蓁蓁是不信也得信,一下深受打击,想想又有些庆幸,道:“好在娘娘懒得算。”
不然她可两个共沉沦的人都没有了。
敏若懒懒一掀眼皮,随口道:“你前儿送来那篇治水相关的文章我看了,我虽并不精于此道,却也看得出写得真不错,做一本疏略都足够了。”
不过若是拿不到台面上来,就总归只是纸上谈兵。而且……她觉着若要施行那些治水的方法,总是还缺了一点火候,譬如,水泥。
蓁蓁听她夸奖,顿时眉开眼笑,道:“都说靳文襄公后人于河道治理无大才,不及其父祖,可他们又怎知靳家后人中,有一位从未显面于外的大才之人呢?”
“靳辅后人?”敏若抬眼看她,蓁蓁点点头,敏若就知道必是她书院中的人。
不然蓁蓁也不会如此得意骄傲。
指尖轻轻点了点小炕桌,敏若思忖一会,道:“心性如何?”
“稳而坚。”蓁蓁笑答道:“她跟着洁芳多些,性子沉稳实干,能得洁芳的喜欢赏识,您就知道她是什么性子了。”
敏若点点头,可惜她本人怠学理化,经过这么多年也早就都忘得差不多了,对水泥的配方以及制作方法只有一点隐约的印象,想了好半天,还是决定把这些事情都交给专业人士。
比如瑞初捡回来的那些如今还留在京郊庄子上的那一部分人,和她这些年陆续招揽到的工匠。
蓁蓁又半带夸耀地道:“那丫头性子是真沉稳,半点不见少年人的急躁,这几年洁芳一心扑在试种稻种上,她也能耐得下心,得了空就过去忙着忙活,我看洁芳和她是真投契。”
敏若若有所思,雅南已平静地推开牌,“我胡了。”
“啊!”蓁蓁一声哀嚎,低头看一眼自己的牌——惨不忍睹。
“老天不公啊。”蓁蓁摇头晃脑地长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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