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若无奈地垂头,捏了捏女儿的小鼻子,笑道:“等你哥哥出来,见九哥没来,岂不是要恼你的?”
瑞初也学着安儿的样子,一下抱住敏若的腿,仰着头小猫一样地哼哼,“有额娘,不敢!”
“好,额娘给我们瑞初撑腰!”敏若笑着弯腰把瑞初抱了起来,她这几年弓马娴熟,养身的功夫也没落下,臂力很是不错,抱安儿是不大抱得了了,抱瑞初可正经能抱一会呢。
瑞初被她抱进怀里就笑,笑得眉眼弯弯,月牙似的眼睛里亮闪闪的,伸出藕节似的手臂圈住敏若的脖子,脑袋往她怀里一靠:“额娘最好了!”
不过我们小公主又怎么可能被哥哥抱怨呢?
只见这边安儿刚从后头跑过来,小太监便进来报信:“赫舍里娘娘和宣嫔娘娘来了,宜妃娘娘、常在小主、四公主也带着九阿哥过来了。”
安儿气喘吁吁地拄着石凳喘了两口气,然后站直了身子端起大哥的风范。
他虽小九阿哥几个月,却一直是兄弟两个里拿主意的那个,混世小魔王组合在宫里招猫逗狗上蹿下跳都是他挑事拿主意,虽然名分上是个弟弟,心里却当自己是哥哥的,哪肯在九阿哥面前丢脸。
九阿哥才已在翊坤宫哭了一遭,两眼红红地喊着“小十”过来。宜妃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无语,对着敏若语塞半晌,瞥了眼亲亲热热在一处的兄弟俩,叹息道:“我把我这儿子给你吧贵妃!”
恬雅笑着解释道:“这小子打从早上起来就哭,才刚宜额娘劝他,说进了阿哥所便与小十前后院住,兄弟两个更亲近,还能日日在一处,这孩子就劝不住了,非得要来找小十一处去阿哥所。”
所以一路嚎、一路喊着“小十”杀了过来,阿娜日和书芳看到了方才的热闹,打趣地与敏若道:“两个孩子可真是亲密啊。”
敏若瞥了眼一边,只见安儿绷着小脸、扬着脑袋故作镇定,还背着手站,脸上婴儿肥还没褪干净呢,在那故作严肃正经,叫人瞧了真是又爱又好笑。然而九阿哥可吃他那一套,眼睛亮闪闪,泪光还没褪净,就已是满脸崇拜了。
小胖子憧憬崇拜非常地看着他十弟,声调高亢地赞叹道:“十弟,你真是厉害啊!”
才见过那小子抱着敏若的腿、又满地打滚的样子的永寿宫众人强忍笑意,敏若就没那么客气了,她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瑞初乖巧地依偎在她怀里,她笑就跟着笑,眼睛懵懂纯澈,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
恬雅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可不兴这么笑啊小七,来,姐姐抱抱好吗?毓娘娘累了——”
听到她的后半句,瑞初才乖巧地冲她伸出手臂,被恬雅抱了过去。宜妃瞧了,又看了眼另一边那两个“混世小魔王”,忍不住道:“我是真羡慕贵妃你,有这样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陪在身边,恬雅到底大了,陪我和姐姐的也有限。”
郭络罗常在无奈一笑,敏若冲她眨眨眼,坏笑道:“你就羡慕吧,我闺女可爱我知道。”
宜妃又说不过她,转身走到郭络罗常在那一边去了,瘪着嘴的样子倒和安儿刚才有些像。
两个小的初初离宫,长辈们是恨不得十里相送,直送到了阿哥所里,四阿哥今日回了皇贵妃,早早回到阿哥所中,又非得捧着卷书,故作淡定地在院门口读着。
他在头所第三进里住,平日里怎么都不可能到头所门口来读书啊!
敏若瞬间就明白了这孩子的用意,刚刚抿唇一笑,安儿已经扯着小九炮弹一样冲了过去,兴高采烈地喊:“四哥!”
小九在他身后被他扯着跑,又噘着嘴表示不满,四阿哥美得心里都要开花了,面上却得淡淡止住安儿:“三哥此时想在温书、也莫要惊扰了大嫂。”
安儿嘴里和脚下一起一个急刹车,此时大福晋已经走了出来,他高高兴兴地挥手喊:“大嫂!”又探着头去看刚刚露出个脸的三阿哥:“三哥!”
敏若牵着瑞初在旁边看着,忽然觉得以自己崽的社牛程度,搬到阿哥所里一定是小老鼠进粮仓——快乐极了。
根本不用她这个老母亲在后头泣涕涟涟依依不舍挂念不已好么?
她忽然有些想掐腰,想想还有晚辈呢,勉强把手放下,决定再做一会优雅端庄体面人。
第八十章
两个小阿哥刚搬到阿哥所,安儿打算请哥哥嫂嫂们晚上一起吃一顿——此时嫂嫂特指大福晋,毕竟现在康熙的儿子们除了老大之外各个都是单身狗。
三阿哥年岁尚小,荣妃尚没给他安排服侍的人。
太子倒是到了年岁,不过康熙去岁忙于为太皇太后侍疾、今年沉溺于丧祖母的悲恸当中,自然无心为儿子安排这种事。康熙不开口,又是这样的时候,后宫嫔妃也没有敢伸手的,所以太子身边如今也没人。
敏若其实不大看得惯这种儿子还小就往身边塞人的习惯,都说“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疼”,首先你做额娘的难道不疼儿子吗?他们身边的奶妈宫女太监难道不知冷知热吗?
非得给先安排上房里人,她看反倒是催命的。
荣妃本来早已在宫里挑选出两个清秀温顺的宫女打算给三阿哥,偶然听敏若说了两嘴医书,暂且将心思压下了,打算缓两年,等媳妇过门前再说。
敏若不在意那些,也不怕安儿娶了媳妇不会办事,反正是不打算在他婚前就给安排上房里人,规矩怎样另说,这种事情现在尚没有明确流传下来的规矩,不过看各自额娘的心罢了,敏若要不想预备,顶多被外人说几句,康熙在这种事情上轻易说不过她,康熙的关过了,外人的话敏若也不必在意。
——话远了。
只说当下,将安儿他们送到阿哥所,敏若与宜妃两行人各自看着孩子安置。安儿的后院是敏若亲自看着布置起来的,院内两棵石榴树是前几年她特地在永寿宫为安儿培植下的,安儿与瑞初从小就看着她庭前的石榴树长大,都很喜欢,敏若早早为两个孩子每人种了两棵,用大盆养在边角处,等待他们搬家时候带走移到院子里。
阿哥所的小院不大,所以除了这两棵石榴树外,敏若没再往前院里移植大的花卉草木来,有一桃一杏(能结果的)是安儿特地要求的,敏若看着前院布置,斟酌再三给安排到了正殿外回廊向东西两侧转角的后方。
简单来说就是栽后边去了,不影响前院采光布局。
青砖砌出来的花坛是按照永寿宫的花坛样子砌的,在院内左右的相对,不同的是里面没填土,用来摆放成盆花卉,可以随季节更换。
两侧花坛后分别是一组石桌凳与一只高底座陶外白瓷里鱼戏莲叶纹大缸,缸内有从永寿宫的缸里移来的数棵莲花并几尾小金鱼,数量略少,显得缸内清疏简单。
两侧厢房敏若没怎么管,只将正房仔细布置了一番,所有的地龙、火炕都叫内务府的人仔细检查过确定当用,然后一应帐幔陈设,亦都从她私库中拨出,此时走近一看,殿内一色是亮眼的松绿色纱幔,西暖阁外间有炕,炕上所有毡垫、坐褥均是石青色,点缀着柳黄的靠背、引枕、暗囊,大气又不失松快灵活,既应了紫禁城的景,又没太憋屈压抑孩子的视野。
内间做餐厅,安放紫檀八仙桌,两边窗下各有雕花梳背椅两把,不过今晚安儿要请兄弟们吃饭的话大概只能大家委屈委屈用绣墩了,毕竟人多。
东暖阁里间是床柜等物,外间暂时放了一张罗汉榻和两组书架,等安儿娶媳妇了这屋大概就会变成他媳妇的梳妆间,他的榻和书架就不配存在了。
敏若将东耳房做成了安儿的书房,西耳房暂时做库房,后头有几间偏房,是宫人上夜听候吩咐的地方。
这小院虽小,这样布置一番,倒也五脏俱全,大小和永寿宫比不了,但面阔五间的正殿却也比安儿从前睡的偏殿宽敞些。安儿在小院里从前蹦到后又从后窜到前,敏若实在是看得眼睛累,那点依依不舍的离愁别绪也都喂了狗了,里外查看过确认没问题,就带着阿娜日书芳她们浩浩荡荡地走了。
至于安儿和他的哥哥们怎么暖房叙旧都是他们自个的事。
不过到底还是自己亲儿子,敏若也没完全不管,晚上间歇选择性迷信的她吩咐乌希哈准备了些菜式,有油焖春笋、烧豆腐、素烧面筋、莼菜豆苗羹等六道素菜,并八样小菜拼的攒盒,由于能找的最接近的是九宫攒盒,她随手从院子里折了一朵月季花,安排在攒盒中心的格子里,一来做装饰,二来不会破坏发发发的意思。
祝儿砸以后又顺又发!
发的时候最好记着点额娘,毕竟吃了你额娘这么多年饭。
这句话因为兰杜她们的寸步不离,敏若没好意思对安儿说出口,不过亲母子这么多年,前半句安儿应该也早已意会了。
不得不说,安儿一搬出去,永寿宫里好像一下子清冷了不少,瑞初的性子和她哥哥完全不一样,瑞初不爱闹、也不爱上蹿下跳,搂着小布马可以在敏若身边看她插花、点茶一下午,安静乖巧地,敏若转头看她,她就冲着敏若弯弯眼睛。
敏若再出江湖重操旧业又画了些适合小孩子的画册,瑞初捧着画册就能安安静静地看好长时间。
保持着大概五日一次、以皇贵妃让送各种东西、传话为由过来的频率的黛澜忍不住道:“七公主小小年纪便如何静得下心,大必不凡,想必也能如您一般造就一番事业。”
敏若有些惊讶,扬了扬眉,“我有什么事业?”压迫辛盼兰齐他们小骡子不断往前冲给她打工让她躺着收钱的事业,还是在宫里每天品茶绘画退休生活?……这算事业吗?
敏若莫名地有些心虚,却见黛澜面色微变,郑重地望着她,目光灼灼地道:“发明接种牛痘以预防天花之法,是足以流传万世、镌刻史书的大功绩,岂不是您的事业吗?”
敏若一时有些不好意思,顶着黛澜这样炙热的目光,也不好告诉她自己不过是拾人牙慧,而且……她真的被黛澜说得有些心虚了,必经她这么懒,黛澜至今过来的几次,每一次进来之前她都是在炕上歪着。
见敏若没有言语,黛澜又道:“便是不说牛痘之功,您如今教导各位公主,几位公主形容温雅举止斯文,端雅得体威仪有度,不也是您的功劳吗?”
敏若想了想,握住她的手:“这话回去之后,你与你姐姐多说说。”
正好最近她打算把公主们的琴换成品质更好一点的,还得财务总监支持啊。
黛澜被她握住手的一瞬间明显激动了一下,绷着的脸都红了两分,被敏若带着晃了晃手,脸更红了。
冰山乍融、久雨初晴最是令人惊叹,敏若这时才忽然注意到黛澜气质之外的美丽。
往日见到黛澜,只是最先注意到她如山岚雨雾笼罩中的连绵青山一般的气质,清冷、悠远、神秘,然此时久雨初晴,又叫人忽然注意到原来她的眉眼都生得恰到好处,英气与秀致都呈现在这一张面孔上,眉眼间多一分则嫌戾气重、少一分则太过秀气失了英气,这样二者恰到好处的融合最是难得。
她眼中总是清冷平静,好似神秘的连绵青山,叫人看不清深浅来,此时忽然染上这样生动的情绪,好像山岚忽散,云销雨霁,叫人似乎能触见山花灿烂、阳光明媚。
敏若是绝对的颜控的,永寿宫对外的挑选宫人的准则宫内无人不知,只有四个字“容貌端正”。
此时对着黛澜忽然生动起来的面孔,她只有一个想法——美女,画下来。
并且祈祷以后摘到这朵高岭之花的男人最好品行端正对黛澜一心一意,不然她一定会在心里狠狠唾弃那个男人。
她热情地表示要给黛澜画像,黛澜完全无法抵挡住,清醒地沉沦着点了头,敏若便命人去给皇贵妃捎了口信,说要留黛澜一用,卖了个关子没说做什么,她在皇贵妃那这点脸面还是有的,不多时迎春回来,并笑道:“皇贵妃说了,主子您若实在喜欢五格格,留五格格小住一夜也好,五格格对您可是仰慕已久。”
这回黛澜的脸没红,因为她刚才已经红透了,喝了一碗凉茶冷静下来,这回自认情绪已经十分镇定了,结果等敏若笑吟吟地拈着一朵新撷下的红石榴花为她簪在鬓边时,她的脸颊还是很没出息地红透了。
敏若亲自挑了颜色选了画绢来,只有画在绢布上,才能让这幅美人图多年不朽。她鲜少在绢上作画,但调试起颜色来仍是得心应手从容不迫的模样——或者说她只要拿起画笔,必是镇定从容。
这是她的主场。
天气已经有些热了,黛澜似乎畏寒,还是习惯在旗装外披一件斗篷,这会斗篷解下,露出雪青色素纹衬衣来,她通身都是素净颜色,发间依旧只有那支玉钗,敏若为她簪上的那一朵绯红石榴花便是唯一的艳色,衬得她鲜妍明媚起来。
她在花开得正盛的石榴树下落座,敏若亲自挑选的玫瑰圈椅,并将一把翡翠骨团扇送入她手中,看来看去还是觉得头顶树上的艳色太浓便不衬她,在院子里晃了两圈,命人将那椅子挪到了莲花缸旁边。
莲花缸外表是灰扑扑的颜色,缸内倒是白瓷润泽,不过也画不到,这样朴素清简的颜色很沉黛澜。这个时节,莲花还没开,莲叶却已舒展开来,亭亭参差,舒绽身姿,青嫩浓绿,恰是浓浓的一股生机,与那朵红石榴花一起,点缀黛澜的气度。
敏若画到一半,心里感慨若是广袖长袍,这会画两笔随风轻曳的袖角,更衬出尘缥缈之姿。
用人做模特总得给点好处,这画做得慢,敏若没一口气画完,画出大致的骨架架构,记住黛澜此时的模样,便命人安排茶点果子来。
黛澜笑道:“尚未等娘娘画完,我却先吃到酬劳了。”
“尝尝吧,都说我宫里的点心做得不错。”敏若笑道:“你若是喜欢,往后可以常常过来,我宫里总是备着各式各样的点心的。”
黛澜似乎低低呢喃着什么,声音很轻,纵然以敏若的耳力也听得断断续续,扬着眉疑惑地看她。
唯有恰巧端着东西从黛澜身后擦过的兰芳将黛澜的话隐约听清。
佟五格格似乎说:“如他日能与您常做茶画之伴,也应算作祸福相依中的一幸了。”
她疑惑地看了看黛澜,心道这什么路数?
黛澜未能在敏若这留许久,约莫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辞。
敏若摇着团扇的手微微顿了顿,问兰芳:“她方才是说,祸福相依吗?”
兰芳点点头,将黛澜的原话重复一遍,敏若努力刨除掉其中可能让她自满的一部分情绪内容,分析出有效信息来。
什么叫常作伴,什么叫祸福相依中的一幸?
敏若眯了眯眼,思忖半晌,吩咐道:“明日叫乌希哈做些皇贵妃爱吃的点心,咱们有段日子没去瞧瞧皇贵妃了。”
现在要紧的就是摸清皇贵妃的心思了。
皇贵妃既然同意四格格入宫侍疾,想必是与家里拉锯战没拉赢,而黛澜这句话透露出的深意叫人不得不仔细分析。
已知佟家属意四格格茉雅奇入宫,黛澜有入宫的打算(很可能是为了报复佟家),那皇贵妃是怎么想的呢?
敏若手中的团扇一下一下轻敲着画案,兰杜近前来道:“主子,公主醒了。”
敏若回过神来,笑吟吟地转头,就见瑞初提着袍角小心地下着台矶,瑞初身上总是有一种远超她同龄小孩的稳重冷静,或者说这孩子生来性子就清冷,如果不是已经几次试探并且目睹过瑞初一边哼唧吃奶一边尿被窝的样子,敏若一定会怀疑这崽是不是跟她一样是穿越来的……或者像原身,重生的呢?
她试探着得出结论之后,说不上是欣喜还是失落。
欣喜更多吧,她虽然希望能在这茫茫异世有一个曾见过一样的世界的人相伴,却又别扭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闺女可能还有过另外一对爹娘——那她闺女应该最爱谁呢?
按照她自己的经验(虽然舒舒觉罗氏和善良美丽大方优雅的她显然没有任何可比性),肯定还是偏心相伴时间更长的头胎爹妈。
她的闺女,心里怎么能有别的爸妈?就应该最爱她啊!如果不是还得指望着康熙过日子,敏若真想把康熙也一脚从闺女的心里给踹出去。
而且半路做人家的妈,总有种忽然的当后妈的感觉,天地良心,瑞初可真是她顶着疼自己生的!还是原生崽好,不求聪明绝顶擦略过人,也不求什么灵魂之友相互取暖,她只要自己的崽,她只要她的崽子们能平安健康地长大。
有孩子们,有兰杜他们,她孤独,却又不算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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