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妙手回春的本事,能救未来属于她的孩子是因为她从怀上那个孩子开始就有掌握一切的权利,而德妃的孩子,她做不到。
亲眼看着一条脆弱的小生命诞生,没等绽放便先枯萎,这种滋味对敏若来说不大好受,即便她自认已经久经生死。
八月里,德妃亲自将这个她坚持拼了半条命也要带到这世上的孩子放入了小小的棺椁中,来祭奠小公主的人不多,她向每个人欠身行礼,情理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平静。
平静中的哀伤最能令人心酸,敏若想不出什么劝解的话,略待了一会便转身走了。德妃病了一场,她怀胎、生产时候耗费了许多元气,赵嬷嬷私下与敏若说她接下来二三年中要生育怕是难了,敏若回想着原身前世的记忆,知道赵嬷嬷推测的不错。
生育是时下女子的一道大关口,德妃算是征服了这道关口的一位猛人,但即便是她,也免不得在这上头栽了一个跟头。
再见到德妃的时候是一个月后了,她又恢复成了从前温婉柔和的模样,好像什么事都没经历过,她仍然是落在永和宫枝头的、一朵温柔洁白的梨花。
转过年来,康熙要巡行五台山,敏若对佛门圣地没什么向往,说实话也是真不想动弹,但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十阿哥出生的月份,还是不得不咬着牙包袱款款的跟着康熙上路了。
小崽子,你知道你现在的未来的娘为你牺牲了多少吗?
是永寿宫的床,是春天的第一茬小菜,是你这辈子未来的娘我本应在春天开封、坐在宁静安稳之地悠哉品尝的第一坛葡萄酒。
坐在晃晃悠悠往五台山走的马车上,敏若目光呆滞两眼无神,非常想也别要孩子了,就让康熙半道把她撂下让她回京师吧!
这长途马车也太晃了吧!
橡胶,橡胶呢?让她想想橡胶在哪里?
当年学物理、学化学、学地理、学……的时候她为什么不认真听讲?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皇四子出生时顺治颁行天下的大赦诏书: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古帝王继统立极,抚有四海,必永绵历祚,垂裕无疆。是以衍庆发祥,聿隆胤嗣。朕以凉德缵承大宝,十有四年。兹荷皇天眷佑,祖考贻庥,于十月初七日,第一子生,系皇贵妃出。上副圣母慈育之心,下慰臣民爱戴之悃,特颁肆赦,用广仁恩。(百度百科)
2:在荣亲王的地宫中,有一块墓碣石,上面刻有:“和硕荣亲王,朕第一子也……”(百度百科)
第四十五章
在去五台山的路上,敏若过起晕马车、睡康熙、晕马车、使劲睡康熙的日常。
她按照原身怀胎的月份推算出了受孕的大概日期,为了防止出现意外变故,她还咬着牙坚持睡到了三月中。
出行队伍的人员给了她这样的行为最大的便利,康熙此次出巡只带了敏若一人。
这倒是与所谓的“专宠”无关。
此次出巡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巡幸五台山,并非游玩取乐,陪伴康熙出行的女眷身份以高位嫔妃最为合适,宫内合适的人选无非就是皇贵妃、敏若与四妃。
四妃皆有子女需要照管,皇贵妃抚养四阿哥与八阿哥,也难抽身。康熙此次出巡众子女中只带着太子,没有带上别的皇子女们,他们的母妃便也不便动身。
惠妃在大阿哥身上倒是不必费多少心,但她的身份上不如敏若合适,或者说最合适的人选本来就应该是位份最高的皇贵妃,敏若次之,选到敏若这里,就可以不必往下考虑了。
皇宫里许多事的许多事都是这样的,看似是皇帝一人发于心的决定,但其实这个“心”,发于条件抉择权衡利弊远比发于感情的面大。
如果皇帝真的事事随着自己的感情来办,那恐怕离史书上一个“昏君”的骂名也不远了。
做皇帝的,首先要学会的就是权衡局势条件,控制自己的感情抉择。
所以敏若有时候觉得康熙也挺苦逼的,但转念一想起康熙看不惯她清闲使尽浑身解数给她找事干的时候,她心里就啥同情都没有了。
封建压迫下生存的小屁民不配同情封建统治者。
过了三月初,前后大概没有什么出入了,别管到底怀没怀上,敏若是撂挑子不干了,干脆直接地报了月事,然后每天躺在马车上醉生梦死。
准确地说睡生睡死。
主要是马车颠簸,什么事都做不成,读书眼睛瞎、插花没工具、点香洒香粉——而且小地方点香属实不是人干事,除了大睡其觉1,无事可做。
而且睡觉对她来说确实是件很快乐的事。
这段时间几乎夜夜与康熙在一起,她很久没在晚上睡个安稳觉了。
彼时已经是回程的路上了。
从京师出来到五台山,算来一路也没用到一个月的时光。
马车晃晃悠悠地到五台山也快,康熙到五台山去当然不可能是单纯拜佛的,这一行人中唯一只有拜佛这一个目的的大概也就是一个太皇太后了。
她老人家年岁已高,还坚持折腾着跟往五台山这一趟,敏若这种不信的人真是理解不了。
五台山上可热闹得很,不止汉传佛教的和尚们,还有藏传佛教的喇嘛们,敏若或随着康熙、或随着太皇太后,一处处地走动。
她就干脆当成是应付交际场面,也不当做是来拜佛菩萨的了,打扮得体面端庄地往二人身边一站,站康熙身边就当瓶花只管笑,站太皇太后身边就扶着她随着她老人家拜起拜深。
要论当个人、在各种场面当个合适上的,这世上绝对找不出几个比她更擅长的人了,陪了太皇太后几日,太皇太后便不断与康熙夸道:“这几日多亏了贵妃,她年轻人也耐心,跟着我一处处地拜、论佛论经,也多亏她陪着我这把老骨头了。”
康熙扶着她在榻上坐下,笑道:“是多亏有贵妃了,不然叫玛嬷您一人前后拜叩的,孙儿也实在是放心不下。”
敏若就在旁边含蓄温吞地笑着,太皇太后目光柔和地看着她,道:“好孩子,等回了宫,老祖宗有好东西给你呢。”
“陪您是我的应当做的,哪里能受您的赏呢?”敏若笑着道,太皇太后摇了摇头,康熙在一边笑道:“老祖宗可有得是好东西呢,朕都要羡慕你了。”
敏若心里感叹他对太皇太后的孝敬是没得说的,脸上有些羞赧地笑着,太皇太后嗔怪地对康熙道:“你可不要作怪了。这几日在山上,我觉着我这腿也不疼了、心口也不闷了、通体舒泰的,果然是佛门圣地。若不是这把老骨头了,我还真想在这边安安静静地住上一段日子。”
但无论太皇太后怎么舍不得,回程的日子是早定下的。
临走那日,敏若扶着太皇太后又进大殿拜了一回,这次太皇太后双手合十闭目虔诚祈祷了许久,起身时敏若看到她眼角有几分晶莹泪光,心里不由得一惊。
这老太太一生历尽风雨,练得处变不惊,能叫她神情有变的事情都不多,何况是如此哀苦伤痛的目光。
太皇太后微微抬头,敏若忙低下头全似没看到的样子,动作如常地搀扶太皇太后起身。
太皇太后今儿起来精神头便不大足,几乎是全借着她的力道起了身,二人缓缓出了大殿,走出去前太皇太后回过头看了一眼,敏若驻足问:“老祖宗?”
“没事儿,咱们走吧。”太皇太后握着敏若的手,又深深地看了看敏若,敏若被她看得瘆得慌,又低声问:“老祖宗您怎么了?”
太皇太后被她扶着往外走,摇摇头,又似是感慨般地道:“你这样纯善无争的好孩子,菩萨会保佑你的,保佑你儿女孝顺、一生平安。”
这是传说中的好人卡吗?
敏若哪怕是个傻的也能发现她这会情绪不对劲,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轻轻地笑了一声,“是老祖宗庇佑我。仔细着台矶。”
“我一把老骨头,还能护住你们谁?”太皇太后摇头轻笑了笑,“你这孩子哪都好,就是这张嘴啊,看着多实诚个人,其实最能哄人了!”
敏若故作嗔怪道:“那我哄得您高不高兴嘛。”
此时康熙带着小太子也迎了上来,太皇太后见到孙儿,眼底的复杂神色终于散去一些,拍了拍敏若的手,朗笑了两声,“高兴、高兴。”
康熙道:“就贵妃最能哄您开心了,孙儿看啊,您现在心里指不定最疼的是谁了!”
他自然地扶过太皇太后的一边,敏若见小太子在原地仰着小脸,便笑着往后微微退了退身,示意太子站到她原本的位子来。
小太子连忙上前接过她的活,搀住太皇太后,他这小个子也说不上是他扶着太皇太后还是太皇太后牵着他了。
康熙将此收入眼中,太皇太后更是不可能没发觉,笑吟吟地被小太子搀扶着,扭头含笑看了眼敏若,眼中是难掩的满意。
敏若扶着兰芳的手,端雅从容地跟在这三人身后,行至下头又是一阵喇嘛和尚山呼万岁的声音,车辇依仗齐备,敏若的马车在太皇太后之后,仍是兰芳扶着她上车,马车里头还算宽敞,座位很深,是环形三面的座位,兰杜巧妙地用木箱子、杌子搭了一节把中间的空地接上,铺上厚厚的毡垫褥子,敏若能完全躺下还躺得怪舒服的,只需略存存腿,倒也没什么。
马车靠近轿帘处两侧的座位被兰杜略留了一节出来,她和兰芳两边坐着,中间是一个方便开启的小箱,里头一些常用的用具并些吃食点心,盖上盖子能放东西。这样一安排布置,马车上就也是个还算舒适的小空间了。
包着几层藤套、棉套的暖壶里是早备下的热水,兰杜等敏若脱了鞋在里头坐下、兰芳也坐定了,才搭着兰芳的手上车来,先从箱子里取出敏若素日用的茶具,给敏若倒了一茶碗热水:“山上也尽是些素味点心,公爷一早叫人递来一包茶面子并两包点心,奴才见有咸口的酥饼并奶味的饽饽,等会晌午头您再垫垫。还有两包蜜饯,有酸杏干和蜜桃、蜜林檎,您要尝尝吗?”
敏若这会只想把衣服换了然后睡觉,一大早就被折腾起来,还得整整齐齐一身吉服,谁顶得住啊?
兰杜见她摇头,看出她的想法来,笑着又将家常衣服并线毯翻了出来,等敏若脱掉吉服裙褂,道:“听公爷说咱们今儿个在龙泉关驻跸,早着呢,您可以好好补上一觉了。”
敏若迷迷瞪瞪地点点头,往后一倒躺下了,兰杜将毯子给她搭上,氅衣整齐叠好摆在一边待她醒来穿。
这一路马车颠得人也睡不好,何况车里还有兰杜、兰芳两个,外头车马声也不断,敏若一直只是浅眠,略休息休息精神罢了。
睡梦间忽然听一阵嘈杂似是欢庆声,她拧着眉睁开眼,兰杜兰芳一直守在旁边,见她如此,兰杜忙道:“是皇上带着侍卫们打了只老虎回来。才有一群野玩意往着车队上冲,皇上带人追去了,就打了这一只回来。”
敏若总结出三个字:没啥事。
她迷迷瞪瞪地刚要再睡,忽又一下清醒过来,问:“法喀跟着去了吗?”
“咱们公爷没事。”兰芳笑道:“只在皇上身边护着,才刚还特地来说了一声,都平平安安的。”
敏若才放下心,倒头继续睡。
只说方才,康熙见法喀到敏若的车架旁报平安,等他过去之后故意撇撇嘴,“多大人了你?”
“不报声平安,等贵妃醒来知道了臣容易挨鸡毛掸子。”法喀说着,后知后觉地嘟囔道:“也不知出来前,她带上了那‘神物’没有。”
“没带。”康熙很靠谱地输出情报,“她收拾东西时候朕瞧着,没带那根鸡毛掸子……到五台山她们无非是拜佛的,她带什么鸡毛掸子?你看你怕的。”
他刚才明显看到法喀松了口气,一时心里好生无语,看了眼自己打回来的打老虎,心里又激昂澎湃得很,忍不住对法喀道:“你也不拉一弓,打张皮子回去也好啊。”
“臣既领侍卫之职,保护您的安危便是首务。”法喀先是郑重地板着脸道,然后又笑了,他那张脸和气质很占便宜,笑起来莫名憨厚,“那些玩意贼得很,臣要打必得追出去,追出去了谁护着您呢?”
康熙道:“朕把你留在京中,可不是让你当个侍卫的。”
说着又笑了——领侍卫内大臣,说是侍卫好像也对?就是另外那几个听了得气得够呛。
他心里头笑,看法喀连连点头其实不明不觉的样子,又是想笑,又忍不住道:“你和你姐姐们真不像,别是她们两个生出来的时候把聪明劲都占去了吧??”
法喀顿时认真起来,连连点头道:“臣也是这么以为的,可惜贵妃娘娘一听臣这么说就生气……”
他说着,抿着嘴,有几分对挨的打心有余悸的讪讪。
康熙才刚只是心里笑,这会脸上是真忍不住笑了,用力拍了拍他的肩,感慨道:“你啊,是把脑袋都生到战场上去了!”
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可是半点不像他那老狐狸阿玛那样精通。
一根直肠子,什么事都写在脸上。
“也只能朕多护着你些了。”康熙似是一声叹息感慨,法喀脸上先是茫然,然后连忙道:“臣谢皇上隆恩!”
康熙清楚看到他刚才的茫然,无奈道:“你听懂什么了你就谢隆恩?”
“贵妃娘娘叮嘱过臣,遇事多谢恩、多磕头、少说话。”法喀说完,忙又补了一句:“而且臣听清楚您说什么了,您放心,臣其实不傻。”
康熙看了他一眼,道:“是,你是不傻,你就是不太精。”
他说着,摇头叹气地催马走了,法喀连忙催马跟上。
他们两个的对话要叫敏若知道了,准要夸法喀“装傻充愣”一把好手。以前纨绔子弟的身份是法喀拿来伪装性格的一大利器——毕竟他从前表现出的就不是什么聪明崽的样子。
但其实这小子的智商水平还是能看出来与皇后是亲姐弟的。
就是用与不用罢了。
可惜康熙身边没有先后的人,便是有也是“有交情”的,得用在刀刃上,不可能用来打探这种事,敏若是无缘知道他们两个今天这番“精彩”交谈了。
三月里,回京,康熙驻跸南苑一日,敏若奉太皇太后先行回紫禁城,宫内皇贵妃率宫妃众迎出,先拥太皇太后辇轿回了慈宁宫,请安后退出来,皇贵妃才对敏若道:“一路旅途奔波,瞧着你好像瘦了些,回头不如叫太医好生开方子养养。”
顿了顿,又笑了,“可算是你回来了,四阿哥想你宫里做的玉粉团想得紧,我叫我宫里小厨房又试了两回,都不必他尝了,我吃着就觉着不如你宫里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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