询问过村人,孟清歌才找到秦伍的家。正好那时秦伍在院子里劈柴,见孟清歌来很是不解。
「请问有什么事吗?」秦伍是个二十来岁的男子,个头高大,长相清秀,只是皮肤略黑了些,应该是长时间下田里忙活晒的。
孟清歌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就说:「秦公子,我也就直说了,请你不要再做让沫璃伤心的事了。」
秦伍听完一愣,想明白后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沫璃都告诉我了。」孟清歌直盯着秦伍的眼睛。
秦伍张了张口,终是什么也说不出。本想下逐客令,却在看见后一步来的鬼伏和楚凌寒后打消了主意,心知对方不是好惹的主儿,遂沉声道:「进来再说吧。」
孟清歌等人跟着他进了屋内,屋子虽小,却还算乾净整齐,不脏乱。
「没茶招待,别介意。」秦伍说。
「无妨。」孟清歌莞尔,找了张乾净的高凳坐下。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孟清歌却不着急,耐心等待秦伍开口。
秦伍先是戒备地打量着他们三人,踌躇了半天才愿意开口说话:「你怎么认识沫璃的?」
见事有进展,孟清歌放柔语气回答:「稍早去河边遇见的,沫璃已经把事情原委告诉了我。」
既然对方都知晓了一切,秦伍也无意隐瞒,只见他面露苦色,放在桌面上的拳头攥得死紧,骨节都泛白了。
「我不可能让她消失,绝不可能。」
见状,孟清歌不由在心中轻叹。她劝道:「沫璃不愿看你这样做,况且……你这么做,其实是在害她。」
「什么?」秦伍面上露出满满的错愕。
儘管心有不忍,孟清歌还是狠下心解释,她将楚凌寒所说的那些一字不漏地转述了一次,秦伍越听到后面脸色越是苍白,仔细一看嘴唇都在轻微颤抖着。
「怎、怎么会……」他摇着头,似乎无法接受。片刻后,秦伍猛地跪倒在孟清歌跟前,哽咽求着:「姑娘,我到底该怎么办?求你告诉我吧,我什么都愿意做,求你救救她啊!求你了!」
孟清歌伸手就欲扶秦伍起来,无奈秦伍怎么着也不肯起身,于是她向鬼伏投以求助的眼神。
鬼伏会意,直接单手掐住秦伍的后颈,二话不说直接把人给抬了起来。
「姑娘,你可有办法?」秦伍仍不死心,哀求着。
孟清歌无奈一叹,便说:「很可惜我无法帮你,不过,就算真有办法,你可考虑过沫璃的感受?」
秦伍没有回答,眼神透着询问。
孟清歌说:「纵然找到办法救沫璃,可你死后呢?人们迟早会遗忘她,她一样逃不过消失的命运,待那时没有你在身边送她最后一程,她该多么寂寞。」
秦伍闻言愣了愣,眼神空洞,陷入沉思。
看着他如此无助又哀伤的神情,孟清歌感到心痛。她也很想帮助他们,可楚凌寒说过,沫璃是靠人们想像出来的,还只是一小村子的几口人,这类守护神一般存在的时间不长,几乎没有超过千年以上的。
人生便是如此,不论是神明还是他们自己,总是有着太多无奈,到最后也只能学会接受。
孟清歌起身拍了拍秦伍的肩膀,温柔地说:「走吧,去和沫璃说说话,珍惜剩下的时光。」
此时秦伍已是泪流满面,早就说不出话来,抬手用衣袖胡乱擦了把泪,轻轻地点了点头。
孟清歌则欣慰地笑了。
当他们去到河边已是傍晚,树林间昏暗不清,河水则像镀了层金。乌鸦嘎嘎地叫,不多时又振翅飞远,没入蛋黄般又圆又橘的夕阳。
彼时,沫璃早已候着他们,似早料到了他们会前来。她的身形比起稍早时更加透明不清,在夕阳的馀暉下若隐若现,感觉随时都会消失不见。
「你来了。」沫璃微微笑着。
秦伍眼眶里依旧打转着泪,又红又肿。
「怎么又哭鼻子了?都二十好几了。」
「呜……」秦伍咬牙忍着泪,那模样叫人心疼又好笑。
沫璃走到他面前……不,说是飘到他面前更确切些,因为此刻的她已经没了脚,跟个鬼魂似的。
「小伍,真的很感谢你为妾身做的一切,看着你从一个小男孩变成大男人,妾身很高兴,不过我已时日不多,你能答应妾身最后的请求吗?」沫璃说。
「我都答应,你别走好吗?」秦伍泣不成声。
沫璃差点跟着哭出来,但她眨了眨眼忍住泪水后,强撑起笑容道:「小伍,找个能陪你度过一辈子的好姑娘,再生几个白胖胖的娃娃,就算你看不见妾身,妾身也会在你身边守护着你,保你平安幸福。答应妾身,好好活下去。」
「我答应,我答应。」秦伍努力擦乾眼泪,只为了记清楚沫璃的模样。
当夕阳即将下山之际,一抹金灿明亮的光芒照射在沫璃身上,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失,秦伍急了。
「不要!你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秦伍用力抱住沫璃。
他怎么也没想过她现在就会消失,明明村里今天还祭拜过的。
秦伍却不知,沫璃早已打算在这次见完秦伍最后一面,提早离开。她知道剩馀的日子对秦伍来说,只是心灵上的折磨。
沫璃含泪笑了,轻轻回抱住已经变得高大健壮的男孩,脑中忆起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虽然短暂,却是她百年来最快乐的时光。
她流下两行清泪,脸上尽是幸福的笑意。
「这次不做村里的水仙,只做你的守护神可好?」
秦伍瞪大双目,半晌后哭喊道:「好!」
夕阳西下,天色渐渐暗去,秦伍松开双臂,愣愣地望着手,空空如也。
他缓缓垂下手臂,低头看着脚尖,薄唇微启,神色已无方才慌乱,冷静得叫人难过。他像是被人拋弃的孩子,高大的身躯在此刻显得特别单薄落寞,风一吹就倒似的。
孟清歌也不打扰,就这么静静陪着他。
过了许久,秦伍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指,转头看向孟清歌。
「谢谢你,不然我可能会错过和她道别的机会。」
「不用客气。」孟清歌回以一抹浅笑。
眼泪终于止住,秦伍长吁一口气,低笑道:「真是的,到最后还操心起我的婚姻大事了,呵呵,我会如她所愿,娶个媳妇生好多孩子,然后——」
秦伍抬头仰望着天空,眼中虽写满了寂寞,嘴边却掛着淡淡笑意。
「我将用馀生去回忆她、信仰她,成为她忠诚且唯一的信徒。」
闻言,孟清歌鼻尖一酸,闭眼笑了。
楚凌寒偷偷瞧着她的侧脸,笑得很是温柔。
「好啦好啦,赶紧回去吃饭,小生的五脏庙都快塌了!」楚凌寒大声说着。
「你呀。」孟清歌横他一眼,撇了撇嘴。
「来我家吃吧,大鱼大肉没有,早上採的萝卜青菜倒是不少,绝对新鲜。」秦伍笑道。
「那还等什么,都赶紧的,回去了回去了。」楚凌寒摆摆手,扭头就走,看似饿极了。
留在原地的几人相覷一眼,齐齐笑着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晚餐时秦伍招待了很多好吃的,家里没酒,还特地跑去向邻居借了点。
看他一杯接一杯黄汤下肚,嘴上不说,心里肯定还是难受,楚凌寒便大发慈悲地陪他喝了几杯。
他们高谈阔论,从天聊到地,从南谈到北,而对面的鬼伏则贴心地给孟清歌夹菜,二人安静许多,倒与另外两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秦伍:「呕——」
楚凌寒:「欸欸欸,我说你才喝几杯就不行啦,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给我喝!」
到最后不知怎的,变成楚凌寒在给秦伍灌酒!
秦伍原本滴酒不沾,这回借酒消愁,没想到竟然喝吐了,还是楚凌寒反应即时,随手抓了个盆递上去,才没有造成悲剧。
孟清歌揉揉眉心,起身说道:「你今晚就留下来照顾他吧,我们先回去了。」
「我?」楚凌寒不敢置信,夸张地指着自己。
「不然呢?你把他灌醉的,自然由你负责照顾他。」孟清歌眼神轻轻淡淡的,说完就直接离开。
楚凌寒嘴巴张得老大,将目光投向鬼伏。
鬼伏回视良久,接着起身离开。走前还不忘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楚凌寒差点儿气得大骂,瞪着鬼伏的背影像要吃人般。
秦伍:「呕——」
楚凌寒:「哎呦兄台呀,快别吐了!」
楚凌寒简直是欲哭无泪。这漫漫长夜的却得和一个大男人待在一起,还得无时无刻端着个盆接他吐出来的秽物,他何时这么狼狈过?
「呕!」
「老天吶,你再吐下去老子也特么要吐了啊——」
长夜漫漫,村子终于回归寧静,人们也能够安心生活,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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