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蒔玖是週五晚上回的家。
一打开家门,行李顿时被向黎抢走,步履匆匆提去她房间。江安安从厨房出来,将手上水珠擦拭在围裙上,脸上掛着温婉的笑容,「回来了。你快去洗手,正好趁热吃。」
一家三口怀念的温馨画面。
「我今天遇到老温了,」向黎夹了块鱼排,放到向蒔玖碗里,「他儿子……这假日好像刚好要参加朋友婚礼。」要不是婚礼在外县市,否则父亲生日,温凉不可能缺席,所以上週已经提前为他庆生过了。
操心的老父亲偷偷观察她的神情,见女儿没异状后才松口气,明白她是真的不再介怀,悬着的那颗心才终于放下来。
听闻,向蒔玖筷子一顿,接着若无其事地扒了口饭,含糊不清道:「那还挺可惜的,亏我还带礼物要给他。」
「对了,我有跟老温说你回来了,」向黎搁下筷子,语调故作神秘,「他啊,什么都没说,转身走进他家,门也没关。」
「然后再出来──直接就送了我一颗大西瓜!」他伸手比划出一个大圆,姿态浮夸,像个十几岁的男孩似的,表情生动活泼,「大到门都进不来,我硬是把门框拆了才把那颗西瓜带进家门,待会儿你妈切一切,咱们赶紧把它吃掉,就怕你温叔叔反悔!送那么大一颗,不晓得多贵呢。」
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小事,经过向黎的夸大渲染,让晚餐全程在笑声之中度过。
吃饱饭,把碗筷拿去水槽放的时候,向蒔玖终于见识到那颗大西瓜。也明白完全不是她爸浮夸,那颗西瓜真的又大又圆,她从没见过。
不过想当然耳,是没有大到需要把门框拆了的地步。
她最喜欢吃西瓜,这事情不只有她家人,就连隔壁温家也都知道。之前刚回租屋处,房东阿姨招待她吃西瓜,要不是正巧遇上生理期,她才不会婉拒房东阿姨的热情邀约。
所以温叔叔送这颗西瓜,不单纯只是送礼那么简单。
而是用温馨的方式,无声传递讯息。
──欢迎回来,小玖。
隔了好久,再度睡在自己的房间,向蒔玖有些怀念。这个房间到处充满着回忆,记录她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墙上掛着许多奖状,用裱框珍藏着,柜子也放满各式奖盃,都是自己以前夺得的荣耀。
床头柜上除了闹鐘以外,还立着一幅相框。
照片中,是十八岁的温凉与向蒔玖。两人穿着学校制服,简单的白衬衫搭配黑色裤子与格子裙,朝气蓬勃的少男少女,彼此脸上洋溢着欢喜的笑容。
女孩身子半倚在男孩身上,双手抓着透明气球,里面佈满彩色纸片,微笑望向镜头。后者右手胳膊靠在她脑袋上,左手抓着一束花,放在她脸颊旁,唇角微勾,笑得又痞又坏。视线没有看镜头,而是牢牢盯着她的笑容。
向蒔玖却想到了拍完这张照片的下一幕──他毫无预兆地,拿花朵略显尖利的尾端,戳向了气球。
结局当然是气球猛地爆炸,纸片散落一地,向蒔玖被吓了一跳,然后两人开始你追我跑。
笑了下,她放下相框,睏意逐渐涌上,便不再思索,埋入温暖的被窝中。
往常总是一夜无梦,一觉到天亮的人,却破天荒地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四年多前的那天,高中毕业典礼。
──亦是她得知真相的那一日。
毕业典礼中午便结束,全班相约晚上去唱歌、烤肉,隔天一早骑车到山顶看日出,班上无人缺席。这是他们最后的高中生涯,都想要用一个特殊的方式纪念,藉此向高中三年道别。难忘的回忆,足够留到往后去细细地品味。
由于几乎得通宵的缘故,毕业典礼结束,拍完照大伙便散了,所有人都打算先回家休息,精神饱满迎接晚上的狂欢之夜。
当天,向蒔玖早早就起床,将头发梳得整齐,头发长度及肩,她特地拿电棒捲了个内弯,视觉效果挺不错。江安安还替她化了个适合18岁成年人的妆容,褪去少女的青涩,整个人显得成熟许多,配上笔挺的校服,像个小大人似的。
江安安替她喷了点香水,中性的鼠尾草与海盐气味,闻起来舒服不浓烈,适合隆重的场合。
向蒔玖很喜欢,轻嗅手腕的香气,眉眼不知不觉染上笑意。
如同往常的每一个上课日,温凉早早就等在她家门外,耳机放着钢琴曲,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班群的讯息,一边单脚踏着节拍等女孩出来。
今天等得时间久了些,他能理解,便没发讯息催促。
大约五分鐘过去,大门喀噠一声,由内向外推开。玄关处,江安安帮她把胸前的花别正,接着轻抚她脑袋,「祝你毕业快乐,女儿。」
向黎早已出门上班,同样提前祝贺过她。
「谢谢妈妈,那我走了。」向蒔玖踮起脚尖,亲了下女人的脸颊,眼底盈满碎光,嗓音清甜,跟沾了蜜糖似的,「下午就回来啦!」
温凉摘下耳机,背倚靠着墙,笔挺的白衬衫上,同样别着朵红花。
光是听向蒔玖的语气,都能想像得出她脸上的神情。
在对方的身影闯入视线范围之前,一股香味便抢先一步,随风拂过他的鼻尖,并不难闻,却令他有片刻的恍神。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经过今天,他们便不再是小孩子。
而她,也将学会化妆打扮,变得更耀眼夺目,更加讨人喜欢。
「久等啦。」向蒔玖在他身前站定,大概是心情明媚的关係,她今天讲话不自觉带着语助词。听在温凉耳中,总像在撒娇一样。
「??什么味道?」回过神,温凉站直身躯,目光牢牢锁着她,视线从发型一路扫视下来,然后在她透着水光的唇瓣上停留一秒鐘,接着不留痕跡地撇开。
向蒔玖没察觉,轻踢他的皮鞋,刻意卖起关子,「你猜猜看?」
下一刻,温凉驀然俯身,鼻尖凑在她的脖子旁,轻轻嗅着。
再自然不过的举动,彼此没有谁觉得不妥,倒是路过的一些学生,时不时朝他们投来视线。
向蒔玖虽吓一跳,却也没闪躲,两人就维持这亲暱的姿势站在骑楼下。
半晌,温凉才缓缓地直起身,表情难辨。
他瞧了眼手机萤幕上的公车进站时间,淡然自若地拉过她手腕,「公车要来了。」
乖乖被拉着走了脚步,仍未得到答覆,向蒔玖晃了下他的手,挪揄道:「看来你没闻出来哦?」
公车亭下人挤人,几乎都是学生,好几个和他们一样胸前一朵红花,代表今日的毕业生。
温凉这才松开抓着的手腕,瞥她一眼,语气波澜不惊,「没闻出来,你太香了。」
「??是、是吗?」温凉什么个性,她哪会不晓得,却装作没有读懂他话里暗藏的意思,装傻道:「可能我喷太多了吧。啊,这个味道是鼠尾草海盐,妈妈帮我挑的,不难闻吧?」
男孩没有回答。
公车驶来,学生们有秩序地排队上车,在熙攘的人群里,他忽然撇过头,嘟嚷道:「笨蛋。」
在他宽阔的背脊后方,向蒔玖低下头,发丝将神情巧妙地掩藏,只留下唇边无声的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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