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便是魏军新的驻地。
这一片多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实际上很难辨别方向,而且也没有多少标志性的山川河流。
不过在收拾好了自己之后,婠婠便带着薛娴出帐走了走,也顺便眺望远方,略微放松一下紧绷的心情。只是这一次却让她忽地在西南方向看到了两座形状十分独特的山峰。
这是她从前只在沙盘地图上看到的山峰。
婠婠忽然心思一动,唤来了方上凛,伸出纤白的细指指着那两座山峰问他:“这可就是陛下那沙盘中所标注的陈谷丘?”
方上凛点头称是。
皇后呼出了一口气来:“陈谷丘,就在怀朔的边上。如此说来,我们现下已经十分接近怀朔镇了,是吗?”
“是。约摸三五日之内,我魏军收复怀朔自是定局。”
方将军回道。
都到怀朔了啊。
这是六镇中的第三镇了。
等到怀朔被收复之日,六镇中的一半土地都回到了他们的手中了。
皇帝的这场仗,到目前为止都是大获全胜的。
日后,北方的突厥贵族对他们中原的骚扰和侵袭程度也会很大程度上降低,可以让中原的百姓至少多过上几十年的太平日子。
而且国库投入在边防方面的财政收入亦可被节约很大一部分。
一想到这些事情,婠婠的心情不由得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愉悦和开阔,就连自己今日才刚遭受过的一番危机险迫都被忘得差不多了。
即便远处吹拂而来的风中还带着沙尘和隐约的血腥气息,也无法掩盖婠婠的舒畅心情。
她微微抬首仰望着天际如血的霞光,心中却想着,大约大漠落日就是这样壮阔的风光吧。
薛娴也小幅度地掀了掀眼皮悄悄打量皇后。
晚霞余晖在皇后的面容上打下了一片绮丽旖旎的光晕,皇后的美目中泛着晶莹的光泽,宛若画卷中的神女像。
就这般站了许久,眼见夜幕倾覆,风也越来越冷,薛娴便提议皇后回到帐中休息。
皇后含笑颔首,提步便往回走了。
薛娴跟在她身后。
方上凛的嘴唇动了动,还想着和薛娴搭话说些什么,然看到对方满脸的不耐烦,终究不敢再轻易开口。
回到营帐后,薛娴为皇后煮了一碗安神静气的补汤,送与皇后服下。
到底伺候了皇后多年,她是知道这位皇后的心思细腻柔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又是有些胆小怯弱的。
所以今日的这一遭险情,势必多少会有点影响到皇后的心情,对皇后的身体产生一些不太好的影响,即便皇后面上不说,薛娴跟在她身边也不能装作真的无事发生。
加之随着同皇帝在外头的时日长了,薛娴知道,皇后心中还有对太子殿下的牵挂和思念,也是很折磨一个母亲的心神的。
不过是为了不想让皇帝在自己身上分去太多精力,所以皇后一直强压着罢了。
婠婠一边喝着汤药一边谢过她:“倒是劳烦你记挂着,这些时日你的事情也多,恐怕很累……”
薛娴要忙的事情,就是和那些军医们一起为伤兵包扎处理伤口。
那些从军多年的老军医们固然经验丰富;但是薛娴身为女子,又是从宫中被调教出来的人,更有她自己独特的优势。
譬如说,那些见惯了生死之事的老军医们,对待伤兵的态度都十分格式化,把自己修炼的犹如兽医一般毫无感情,只要能保住对方的一条命,他们就觉得完成任务了。
但是薛娴从前照顾的都是宫中的贵人主子,偶尔到宫外去接一些“私活”替人家看诊,对象也多为官僚贵族家庭的主母千金。
她习惯了细致入微的考虑事情,对待他人温声细语,和气而又不失体贴关心,并且总会从全局和长久性两个角度来关心他人的身体状况。
通俗一点来说,就是更拿自己手上看诊的病人们当个“人”。
就像宇文周之伤在脸上的那些伤口,军中的老军医们觉得这又要不了他的命,不治也罢,没什么大不了的;而薛娴却仔细认真地清理了他脸上破损皮肉中的所有沙土和草根,尽自己最大可能保住对方的容貌。在她看来,一张健全的脸可以减轻自己的病人日后所面临的世俗的异样眼光,同样也很有利于病人的康复。
于是乎,那些伤兵们也就都更向往于由薛尚医来为自己包扎伤口。
薛娴说不累,“为国事、战事分忧,本就是魏室儿女臣民的分内之事。是臣下的职责所在。”
喝完药后,薛娴又为皇后把了一次平安脉。
片刻后,她便回答说皇后的身体健康无虞,只是近来思虑颇多,心绪有些起伏,影响了她的睡眠和饮食,让皇后注意着调养自己的心情。
婠婠哦了声,顿了顿之后又问她:“就这些么?”
薛娴一愣,仔细想了想皇后这话的意思,忽地明白了一些,又探脉再三确认了一番,而后恭敬地道:
“娘娘……并无滑脉。料是不曾有身孕在身的。”
没有身孕。
婠婠不知怎的有些失望和落寞,“可是这几个月本宫与陛下……”
怎么会没有动静呢?
当年她可是同晏珽宗新婚不到半年就有了聿儿的。
“莫非是当年生下太子之后,身上的亏空没有补足么?”
皇后又有些担心。
毕竟生育之事不论怎么说都是损伤母体的,哪怕她贵为皇后,被自己的母亲和丈夫精心照顾,也不能完全无视女子产后必然要经历的元气大伤。
但薛娴却比较肯定地否认了这一点,“娘娘前次分娩之后,胞宫依然被调养得极好了,如今娘娘凤体并无不妥之处。至于孕事……想来是这些时日以来娘娘时常心神不宁,牵挂太多,心气郁结,所以……所以有所影响。”
她又道,“娘娘身体康健,又最得陛下爱重,想来自战事结束之后,娘娘定会顺利再得一胎的。”
婠婠嗯了声,随后薛娴又说她还要去为伤者处理包扎伤口,婠婠就让她下去了。
其实,她倒也并不是无理取闹地非要在这种紧急的时候盼着怀孕的。可是她自己的心思又的确十分矛盾。
一方面,没怀上当然是好事,可是另一方面,她又有些失望,隐隐怀疑是否是自己的身体不大好,所以没怀上。
婠婠叹了会气,又在婢子们的催促下赶紧睡下了。
临睡前,萃澜寻来了一个小巧的香膏药盒,仔细看了看婠婠的脖颈,想要给她涂药。
皇后今日的动作,着实是把众人都吓了一大跳。
——因她竟是想要自尽殉节。
幸亏那把簪子被皇帝夺了下来。
不过因为她用那把簪子抵在自己脖颈间抵了一路,所以还是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些许红痕,萃澜便替她一一涂抹了膏药擦拭过。
她忍不住唠叨了几句:“娘娘今日真是吓坏了我们。您不知道,陛下夺下您那簪子的时候,手都是发抖的。上一次我们看见陛下那个样子,还是娘娘生太子殿下那天晚上。”
婠婠拉了拉被子,遮住自己的半张脸,“事发突然,我心中只知道一则我身为魏室皇后,决不能受辱于人;二则我亦不能成为俘虏,乱了我军军心和局势;三则……”
“难道我不知道他一直将我保护得极好么?若是真的让我沦落到他人手中,那只能说明他也已经……”
“所以以此殉夫,我亦心甘情愿。”
萃澜收回了方才搭在她脖颈间的手,低低叹气,“……娘娘也应该更看重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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