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的雷声不断地在天边云际炸响,雨滴从天空直落地面。
台风把游洇困在了宜淮,她给家里发了消息说朋友心情不好这两天住在她那边。
游春来十点半就会把手机关机上床睡觉,她的作息不会因为小事更改,如今快十一点,她估计已经睡了。
聊天页面里最新一条是游洇为自己今夜未归做出的解释,对方未回。
再往前一段对话是早上游洇说出门找朋友,她回了个好的,再无下文。
她们之间向来如此,没有过温情的聊天,大多数时候都在互相汇报,生疏至极。
简北嘉家住高楼层,客厅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能将宜淮最好的夜景尽收眼底。
她家没有落地窗,是最常见的外飘窗,出于安全考虑装上了防盗网,底部也垫着木板。在五楼,傍晚能听见小孩打闹的声响,偶尔在半夜能听见酒鬼的叫嚷,吵得游洇无法安眠。
最高楼是十二楼,游洇去天台上晾过被子。她家附近那一圈基本都拆迁了,独独留下了她们小区。如今高楼建起,站在最高的楼层往外望去只能瞧见片片钢铁森林。
当时游洇十五岁,暗自在心里发誓这辈子要住进听不到孩童吵闹酒鬼嚷嚷的房子里。
她做梦都想要的房子,简北嘉在宜淮有好几套。
窗外的雨打在玻璃窗上,落下道道水痕。
游洇突然想到,自己和游春来之间也有一道这样的玻璃屏障,看不见,但确确实实存在着。
游洇是游春来从孤儿院领回来的。
游春来没有怀胎十月鬼门关走一遭,也没喂养婴儿的经历。叁十岁那年她觉得自己应该有个女儿,便去孤儿院转了圈,领走了八岁的游洇。
那天也是一个雨天。
游洇始终觉得这样留宿在男人家里是件不正确的事,大脑一时宕机走进他家门时就已经后悔。
艾贺会联系她的,应该要再耐心等几天。
她不后悔跑来宜淮找简北嘉,可事情的走向已然超出了她的预料。
游洇要在简北嘉的家里洗澡,睡觉,等到艾贺航班落地。她甚至都不知道艾贺的航班几点落地,简北嘉没告诉她。
冲动是魔鬼,做事前要叁思而后行。游春来总是在她耳边念叨这句话,游洇置若罔闻,今天才意识到这话有多正确。
她应该要定好计划再来宜淮,起码要准备足够的钱订好酒店,这样此刻就不至于站在简北嘉的浴室里坐立难安。
简北嘉从衣帽间里给她找出了一套没穿过的卫衣,尺码于游洇而言太大,衣摆都垂到了膝盖上方。
即使是没穿过新衣服那也是在衣柜里存放过的,跟其他衣服混在一起,沾上了简北嘉的味道。
游洇感到很不自在,她隐隐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脱离轨道,但说不出是什么。
好不容易将心底那抹无法言喻的感情压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出去时,游洇看见简北嘉正坐在茶几前摆弄着啤酒。
他似乎也洗了澡,头发湿漉漉的。
客厅里只开了沙发旁的一盏落地灯,暖黄的光从他身后打来。游洇有些近视,没戴眼镜看不清简北嘉的脸,那双手却醒目得很。
他撑着下巴,白皙修长的手指拿着一罐啤酒放到其他两罐啤酒的中央,把酒当做积木垒着,已经搭了叁层。
“要喝酒吗?”简北嘉抬眼望向她,声音混在雨声中,让人辨不出情绪。
闪电在屋内一闪即逝,突然炸响的雷声在整个天空中轰鸣。简北嘉僵了瞬,拿过沙发上的靠枕抱在怀里。
游洇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在原地站了几秒后走过去跟他隔着张茶几面对面坐下,“我不会喝酒。”
“我教你。”简北嘉不着痕迹松了口气,开了一罐啤酒递给她。
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罐身沁着水珠,刚一碰到便觉得有些凉。
食指不小心触到了他的手背,游洇心头一跳,故作淡定地将刚刚肌肤相触的地方在罐身上抹了下,试图借助水珠消去指腹上异样的感觉。
游洇没喝过酒,今天是她第一回摄入酒精。
她到底还是不敢放下心,一口都没抿入喉,舔了下唇上沾的酒就算是喝过了。
简北嘉这人爱热闹总喜欢往聚会里凑,玩游戏没人玩得过他,哪怕是真心话大冒险这种靠运气的游戏他都很少被选中,妥妥的游戏赢家。
偏偏酒量差得很,叁杯倒,一坐进包厢后就开始躲酒。这几年下来酒量没练成,躲酒的技术却炉火纯青。
他哪能看不出游洇的小把戏,没戳破,反正他也没打算把人灌醉,只是想找个理由跟她坐下来聊聊天。
毕竟他对游洇一无所知。
简北嘉率先打开话头,有一搭没一搭问着。
游洇也配合着回答,偶尔把问题抛回去。两个人有来有回聊了会,发现半个月后他们将去同一所大学报道。
宜大金融系算是王牌专业,游洇没想到简北嘉能考上,毕竟他给人的印象是不学无术混吃等死的富二代。
“你考宜大是为了他吗?”简北嘉没提那个彼此心知肚明的名字,他并不乐意艾贺出现在这段对话里,可他十分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游洇摇摇头,“我保送的。”
“这么厉害啊。”简北嘉低声笑道。
游洇皱了下眉,觉得他的语气不像是调侃,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
他好像很高兴,游洇猜不到他因何高兴,索性不去猜,问道:“艾贺呢,他念哪所大学?”
“不清楚。”简北嘉脸色沉下来,举起酒猛灌了一口。
游洇看出他不想多说,很有自知之明没再追问。
接下来他们也没聊多久,游洇太累了,勉强打起精神坐在那,靠着掌心冰凉的啤酒撑着。
她想休息,瞧见简北嘉在轰鸣雷声中紧紧攥着靠枕的手后又心软了。
时针指向数字二,游洇的大脑已经被倦意弄得浑浑噩噩没法思考,在一声雷鸣后问了句:“你是不是怕打雷啊?”
简北嘉点点头,“有点。”
“难怪你拉着我聊天。”游洇打了个哈欠,“雷声不停你就不睡了吗?”
简北嘉拿过手机看了眼,似是才发现此刻是睡觉时间,愧疚道:“抱歉啊拉着你聊到这么晚,客房在左手边,你先去休息吧。”
“那你呢?”
简北嘉没回答,将怀里的靠枕抱得更紧。
他穿着家居服,刘海遮住了带有侵略感的剑眉,独独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眼下是偏圆润的卧蚕,垂着的睫毛密而长,让人无法完全看清他的神情,只觉得这人可怜巴巴的。
游洇蓦地想起小时候的自己。
她小时候是个胆子很小的孩子,在孤儿院遇到雷雨天会躲到院长妈妈怀里。被游春来领走后,游洇敏锐地察觉到她无法给予自己像院长妈妈那样的爱,于是每逢打雷就会躲进衣柜里,捂着耳朵等待天晴。
“我小时候也很怕打雷。”她开口,声音有些闷:“院长妈妈说雷公打雷只打二十下,打完就不会再打了。那时候太小信以为真,每次一打雷我就躲到柜子里用衣服裹住自己从二十开始倒数,刚数两下我妈就会把柜门打开。”
简北嘉在她话里捕捉到了一个词,“院长妈妈?”
卫衣很大,游洇屈起腿蜷缩成一团可以将腿全部包进衣服里。这个姿势维持久了有些累,她盘起腿,转着桌上的啤酒道:“我是被领养的,八岁以前都待在孤儿院里。”
说这话时游洇的语气很平静,简北嘉看不出她有没有难过,但他觉得应该是有的。
“抱歉。”
游洇朝他笑了下,“不用道歉,是我自己提的。”
这是游洇第一次对他笑。
“我陪你吧,有人陪着就不会那么怕了。”游洇扭头看向落地窗,“这雨估计也下不了多久。”
简北嘉低下头,愧疚之情快要将他淹没。
他真的是个坏蛋,居然用怕打雷这种借口骗游洇留下来。靠枕也压根就不是因为害怕被抱在怀里,是他简北嘉一看到游洇穿着自己的卫衣就精虫上脑,怕她发现胯间鼓起的弧度才拿来遮掩。
淋浴时打湿的发尾黏在脖颈上,水滴顺着半遮半露的锁骨滑进领口。舔过下唇的舌尖,坐姿变换时露出的小腿,无意间碰在一起的手。
从浴室里出来的那一刻游洇便往简北嘉心底扔了一块煤,她的一颦一笑是最好的助燃剂,欲望像煤一样缓缓燃烧。
他问她平常爱喝什么,问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心里却在想跟游洇接吻会是什么感觉。她的唇看起来很软,吻起来会像布丁一样吗,他还挺喜欢布丁的。
肮脏的,煤炭般灰暗的念头占据着简北嘉的脑海,屋外暴雨都无法浇灭的欲望之火,被一句“我小时候也很怕打雷”给扑灭了。
又是一道闪电,光束透过玻璃窗照进来,仿佛一道信号。
那的确是个信号,世界末日的信号。
简北嘉可悲地发现自己是真的爱上了游洇,爱上了发小的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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