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娘被推醒。睁开眼,同舱的竟都起身了,十几号人迭被穿衣,手脚忙乱
老毛在她耳边叫唤着什么,两道刀眉高扬,看表情似出了大事。
“草,你小子别发愣了!赶紧收拾,咱们要下船!”
嗡鸣褪去,夜娘听清了老毛在说什么,第一反应看向床铺上方的通气窗。
外面天色灰青,微有曙光,明显在晨夜之交。可不是下午才到北京吗?还是她睡了太久?
疑问尚未消去,便听旁人说了个惊天霹雳般的噩耗。
夜娘穿鞋的姿势一顿,不确信地抬头问道:“紫荆关真被攻破了?”
有人回道:“何止紫荆关被破,京城都被瓦剌人围起来了!”
能被老鼠吓得半死的老许血气方刚地叫骂道:“妈的,这群野彪子真能耐,居庸关攻不破就绕道打紫荆关,也不知道那些守西关的每年吃那么多粮饷有何用,野人一攻,比那老娘们的腿还容易开,草!”
“别他妈的废话,赶紧去上面搬货!再晚点,通州的货仓被占满,咱们的货放都没地方放!”老毛止住了众人不合时宜的势头,率先一步走出船舱。
因北京战局突变,这些下午就能抵达京城的漕船不得不在距离北京仅百余里的通州停靠。漕船聚集在通州港口,援助的物资亦汇集在小小的通州。水上潮气大,自然不能将这些物资长期囤积在船上。在不知前方战事持续多久的情况下,只能将物资先放置在通州仓,一来便于保存,二来可随时供给前线。
夜娘上到甲板时,这里已一片繁忙景象。四周全是漕船,通州港被塞得水泄不通。来往搬运的人手多如牛蚁,喧闹的声音沸反盈天。
夜娘搬了好几趟,突然意识到一个事情。
正好和老毛打上对面,她趁机询问道:“老毛,你今早见虎子没?”
他们三人是一个船舱的,老毛又比她起得早,也许见过虎子。
老毛摇了摇头道:“我被镖头喊到外面说这事儿时就没见他,还以为那小子起夜了。”
一听老毛这么说,夜娘心中有了不详的预感。
“船什么时候停在通州的?”她问道。
老毛把箱子堆到车上,随口说道:“喊你那会儿才刚停!”
“……坏了!”
把船上里外找了个遍,哪里都没有找到人,夜娘心中的不安愈甚。抱着期望回到舱房,想在虎子的铺位上寻些线索,果有了发现。
刚刚找到这里时只是大致看了看有没有人,并没有仔细看虎子的床铺。一番寻找后,在他枕头下发现了一张字条,上面寥寥七字——虎先行,夜猫勿忧——压在一块玉坠下。
玉坠为雀形,色泽青透,打眼一看便知非凡。她常看见虎子抓在手心把玩,是贴身之物,眼下却将其留给她,不知是何用意。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离开时应是安全的,否则不会留下字条。
将自己的玉坠给她,大抵也怀抱着日后再相见的期望,就像抵押在典当铺中的传家宝,总是要赎回去的。
夜娘会心一笑,将玉坠收好。
眼下,镖队已不往北京去,她却不得不去。汪澜在世时曾透露过名唤修行的密要——说他的法术传习自一位高人。这高人居于紫禁城钦天监,通晓仙门道法,许能助她唤醒白娇娘的魂魄。
这是唯一已知的有关神仙的线索,错过了不知要再寻多少年,她势必要牢牢握住。另一方面,大明风雨飘摇、前途未卜,国破家亡,身死魂销,一切都无定数。国难私情皆在目前,无论如何她也应去北京。
卸完货,夜娘找到刘武请辞。出于对镖局利益的考量,刘武拒绝了夜娘借一匹快马的请求。
想着自己此行确实凶险,借了马十有八九难以归还,夜娘表示理解。
身上银钱不够,她买了头慢驴、少许干粮,匆匆上路。
长城一段无人值守的城墙上,一对儿男女正纠缠着。女子被缠得烦了,一记二踢脚踹到男人膝弯,让其跪倒在地。
“七姐,你就放我走吧!”
跪倒后,被仙索五花大绑的男人也不消停他那张嘴。
七仙姬张坎水就地盘坐吸取灵气。这一带靠近麒灵地灵气充裕,对她的修行大有裨益。
她合眸危坐,对八妹妹的话左耳进右耳出。等那人说的口干舌燥,挣也挣不动了,才悠悠睁眼问道:“你怎么穿着男装?”
青焰像一条大毛毛虫躺在地上,她颇为幽怨地看着自己的七姐,怒气使到嗓子眼说:“因为这样方便啊!”
坎水淡泊无欲的视线落到毛毛虫身上,注意着她手心是否有焰火。
捆仙索可以封住法力,异火却封不住。只要青焰有一点儿催动异火的迹象,她就只能把他揍晕了。
“那你为何和一堆男人睡在一个房间?走之前还非求着我让你留一张字条?”
关切的视线,微扬的语调。青焰咻一下坐起来,咕涌到七姐身边,嘿嘿笑道:“你很好奇啊?”
被戳中心事,坎水眉尾一跳。
她修的冰系法术,日久便冷心冷情,可对待家人,她是热切的。
“那你放我走,我就告诉你。”
坎水眼睛一闭,心里道:爱说不说,惯得你?
青焰急死了,语气撒起娇来,“好姐姐,你就放了我嘛!”
“不行,建州太危险了。”坎水果断回绝。当时大姐一说她和二姐合谋放了八妹,她就猜到了这小丫头片子定是要来建州了。正好她就在建州,于是便从建州南下,一路寻她。皇天不负,被她逮个正着。
然而,坎水并不打算把青焰抓回仙界去。现在八妹逃走的事只她们姐妹知道,父皇母后那边还被蒙在鼓中。若把青焰带回,她们一众都要受罚。还是先由她看管,抽个时机再行偷梁换柱之计把八妹换回炎方洞府。
“七姐,在你眼里,我就那么不堪吗?”
坎水眉心一凝,睁开眼睛。
只见青焰面容冷肃,是她从未看过的神情。
“八妹,姐姐是担心你。”
“我知道。”青焰立刻说道,“可我已然不是孩子。我是张家的一份子,你们爱我护我,我皆清楚明白,可我也爱你们想要保护你们!如今仙界和佛门都在看着我们张家,因为只有我们家族才知道法神的禁制之秘!而那一看就是有预谋的镇荒海之乱正表示我们家族内部有人泄露了法神秘辛,间接导致其神骨被夺,无法看守界门。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泄密者是谁,目前来说并不重要,因为事情已经发生,纠结在家族内乱中很愚蠢。现在最重要的,是要为张家重树声名,洗去污点,否则仙界之主,受之岂不有愧!”
坎水无比震惊。她万万没想到青焰对这件事有如此多的思考。这对于一个被家人宠爱着的孩子来说,是不需要的。
张家已做了仙界之主三千年,哪怕犯了天大的错误,也是被蚍蜉撼树,丝毫不会动摇根基。
可是,正因为他们张家是仙界之主,是籍宵的后人,他们才会选择正视自己的错误,并竭力弥补,就像籍宵以自己的死亡弥补自己的错误一样。
“青焰,你长大了,姐姐不能再将你当小孩子看了。”坎水温柔欣慰地笑了笑,绝色的笑颜犹如冰莲盛开,沾着春水流到了江南。
青焰脸一红,却没有视线闪躲。她坦然接受了这份夸赞,心里有一丝热泉在流,不知是被七姐的笑颜温热,还是因她的话语激动。
总之她明白,自己早该是个大人了。
坎水收了捆仙索,站起身向北方望去。那里,被长城和山脉阻隔的建州地带,正日日夜夜爆发着修士和魔兽之间的战争。
那支异军突起的麒麟军,像英雄守护着人间。他们的声名没有传到内陆,可在建州早已被女真人视作神明。
特别是那个男人……
“七姐,你在想什么?”
坎水敛回神思,淡淡道:“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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