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房间里,房门从里面锁了两道。
夏夏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声音很小地接电话,手上还握着笔,借助房间里透过被子的光亮,往本子上记着什么。
“好,好的我都记下了,素切拉叔叔。”
挂断电话,夏夏看着笔记本上记下的几点,心里慢慢冷静下来。虽然还是没有看到遗嘱,但通过素切拉的打听,爸爸的遗产有唯一的继承人。如果是妈妈,那么在她死后,遗产将按照顺位分配。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不是妈妈。
自然也不可能是周寅坤,只能是她。这个结果,与她之前的猜想一致。
素切拉说,按照泰国遗产法,捐赠遗产要比转赠遗产简单得多。转赠遗产需要先继承再转赠,中间还隔着好几道程序。但捐赠遗产,只需要根据律师和遗嘱确认继承人身份,然后可以直接与慈善机构对接,如果是政府部门的慈善机构,手续还可以办得更快。
现在所要做的,就是找到保管遗嘱的律师,或者过手遗嘱公正的律师,或是以书面形式通知对方所在的律所和机构,以藏匿遗嘱为由进行起诉,要求对方以律所名义履行职责,协助继承人进行遗产捐赠。
素切拉处理好这些之后,就会通知夏夏带好身份证明前去确认和签字。
得知事情进展得顺利,夏夏安心了几分。也隐隐明白了为什么爸爸偏偏给她留下了素切拉叔叔的联系方式。
他是一个谁都不会注意到的普通人,同时,也是一个颇具手段,很有能力的普通人。
*
十月底,持续一个月的清剿终于到了尾声。
周寅坤坐收渔利,至少十年内,泰国境内都找不出能成气候的卖家,形成了真正的无竞争垄断。而大批的买家素了这么久,几乎是蜂拥着要送钱来。
周六傍晚,夏夏边切着水果,边往客厅那边看了眼。
最近没怎么看到阿耀,倒是周寅坤这两周总在别墅里待着。空旷的房子里多了个人,好处大概就是到了晚上感觉没那么吓人了。
但是,也有不好的地方。
夏夏把切好的水果端过去,周寅坤正在打电话,“怎么,他把福利院弄成淫窟,我一泰国良好公民看不惯还不行?废话,程序要正规,用不着走别的路子。”
旁边传来好闻的香味,瓷白色的盘子被放到桌上,里面装着洗净切好的水果。
男人瞧了眼,女孩正弯腰给把桌上的空酒瓶收起来,垂落的头发被她别到耳后,发梢落到胸前,伴随着她的动作一扫一扫的。
就是,那模样看着不大高兴。
电话里又说了什么,周寅坤嗤笑道:“难不成还让他高高兴兴退休?嗯,就这两天,尽快。”
周寅坤在家的时候电话很多,夏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每次从语气能感知一二,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事。
她一手拿着空酒瓶,一手拿起他喝过的酒杯,直起身准备往厨房那边走。周寅坤挂断了电话,“周夏夏。”
夏夏脚步一顿,看过来。
“你又甩什么脸子?”
现在的中学生脑子里想什么,估计世上没人能明白。譬如他家住着的这位,一个人在家待着说害怕,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她还苦着张脸,不知道又闹什么脾气。
怪不得有句老话叫叁天不打上房揭瓦,这软骨头就是好脸色看多了,惯出毛病来了。
夏夏专心干活,又没有打扰到他,莫名其妙又被说了,脸蛋上眉头微皱,心里涌起不满。见他主动挑起话茬,她干脆也开门见山实话实说。
“小叔叔,你酒也喝了,水果也送来了,我总能去写作业了吧。”语气听得出的不高兴,甚至还夹杂了点无奈和委屈。
周寅坤待在家里,动不动就使唤她,完全打乱了夏夏的学习计划。本来周末作业就比平时多,一上午加一下午过去了,她一个字都还没动。
还不如不回来。
毕竟,比独自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待着更可怕的,是即便熬大夜都写不完作业这件事。
此话一出,男人就听明白了。这是使唤她几回,耽误写作业,不耐烦了。
周寅坤站起来,走近。
夏夏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抬头见他不说话地盯着她,唇角还勾着笑意,她后脊阵阵发寒,感觉刚才的话……好像有点冲动。
“但、但是其实也没关系,”她嘴唇发干,“明天还有一天。”
说完她紧张地闭上眼睛,做好了被他掐脖子的准备。
周寅坤看着眼前这颗圆圆的脑袋,才硬气了两秒又怂回去。她闭着眼,纤长的睫毛微微发颤,呼出的气都是热热香香的。
他单手捏住了她的脸,手指还她两颊掐了掐,弄得人嘴唇都嘟起来。
“周夏夏。”他叫她。
夏夏睁眼,看见他眸中玩味。
“你要不改个名吧。”
“什么?”她被捏着脸,不太好说话。
周寅坤捏着她的脸,把她脑袋往左转转,又往右转转,像在宠物店挑宠物。
“就叫——周兔。一个兔就行,两个不好听。”
自从那只狗死了,他再没养过其他东西。现在闲着没事,再养一个其实也不错,这又会做早餐,又会切水果的,最重要的是还能时不时干点蠢事逗人开心。
明晃晃的戏弄,夏夏当然不答应,“我不改名字,就叫夏夏。”
周寅坤看她居然还当真了,都懒得再逗她,松开那白嫩嫩的脸蛋,“今天把作业写完,明天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那语气,哄小狗似的。夏夏一点也不想去。
但看了眼周寅坤的脸,想起两分钟之前刚冲动地惹过他一次。夏夏抿抿唇,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退一步想,是他自己说让她去写作业,那最起码今晚他不会再打扰她学习了。
*
周日中午十一点半,曼谷巴吞旺区。
夏夏跟着周寅坤到了这家名为暹罗安纳塔拉酒店的花园餐厅。这家酒店自1983年开业以来,最为着名的就是花园餐厅,而且这里一层只接待一桌客人。
夏夏一走进来就闻到了清新的植物味道。花园并不在最顶层的露台,而是在十九层,往里走,能从落地窗看到曼谷最奢华热闹的购物区。
下面人流涌动,购物区的各种商场建筑外形奇特,在这样潮流拥挤又嘈杂的地方,静谧的花园反而带来一种说不出的安全感和舒适感。
纤瘦的身影站在落地窗前,看得还挺认真。周寅坤走过去,高大的背影立刻将夏夏的背影遮挡得严严实实。
原本正上来询问点菜服务员,看见男人双手随意地放在了落地窗前的栏杆上,将女孩圈在了他面前的空间里。见此状,服务员又悄悄退出去。
夏夏正看得出神,忽然被圈在了他面前,身体瞬时僵硬起来。明明他也没碰她哪里,可是即便隔着衣服,夏夏都感觉到后背很热。这种热,是男性身体的灼热温度,这种温度不会因为开了冷气而降低半分。她只要稍微动一下,后背就能贴到他的胸膛。
这样的距离,夏夏觉得不自在极了。她小心翼翼地不碰到他,“小叔叔,我去那边看看花……”
“不行。”
周寅坤直截了当,还把手放到她脑袋上,手动转动:“给你看个好玩儿的。看见十字路口那辆黑色商务车没?”
被他控制着,夏夏想不看都不行。顺着他的话,她果真看见一辆黑色商务车拐到路口停下,车门打开,车上下来一个男人。
“瞧着眼不眼熟。”头顶又传来声音。
离得有点远,又是俯视角度,夏夏看得不是很清楚。但那人整理衣服的动作还有站姿,确实有点熟悉。
“他叫巴洛。”
经这么一提醒,夏夏总算想起来,这人就是之前常在电视新闻上看见的新警察署署长。好巧,竟会在这里看见他。夏夏看见巴洛先整理了衣服,然后转身朝车里伸手,紧接着被他牵着手下来的是一位女士。两人说笑着,看那位女士的年纪,应该是巴洛的太太。
周寅坤让她看好玩的场面,原来就是署长先生和太太周末出来逛街。夏夏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玩的。
正想侧头问一句,结果脸又被转回去,头顶响起倒数声。
“叁。”
夏夏重新看过去,巴洛关上了车门。
“二。”
他牵着太太的手,转身走向广场。
“一。”
夏夏看见他们说笑着经过一辆跟着黑色商务车驶来,也同样停在路边的白色轿车。
就在此时周寅坤低头,在她耳边学了声:“嘭!”
“嘭!”地一声巨响,外面竟真的传来爆炸声。
整个购物广场都剧烈地摇晃,几秒之间广场上所有人惊慌失措尖叫逃跑,场面乱做一团,站在高处的夏夏被那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吓得腿一软,下意识扶住了栏杆。她的手指不小心触碰到男人的手指,下意识要拿开,却没想直接被他按住了手。
“周夏夏,好不好玩?”
男人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在她的手背,语气听得出的兴奋。
发生爆炸的地方,正是刚才新警察署长和他太太经过的那辆白色轿车。夏夏看见那辆车火光冲天,巴洛和他太太作为离得最近的人,最先被炸得七零八落。就连不远处的几个目击者也被炸伤,他们在震惊和剧痛中呕吐大叫,广场上人挤人被挤到踩踏惨叫。
就在马路对面有几人跑过来救助时,又是轰隆一声,车子发生了二次爆炸。
火光更加猛烈地迸出半空,热浪硬生生将那几人掀出十几米,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短短几分钟,马路上交通堵塞,广场上拥挤混乱。
夏夏越看,越觉得呼吸急促,身体颤抖。
“唉。”男人摸着她的头发,欣赏下面的景象,“你说谁能想堂堂警察署长,明面上缉毒追凶,背地里把福利院的孩子拿去做性招待,给他自己疏通关系。这报应来了真是躲都躲不掉。”
夏夏即便再傻,也不相信这会是单纯的报应。
“虽然他之前帮了点小忙,本来也能提醒一句。但又担心他哪天反咬一口,干脆还是让他提前遭报应,也算为民除害,你说是不是?”
女孩没有说一句话。
周寅坤并不在意,心情大好地继续跟她分享:“以后不再有那些碍事的东西,整个泰国市场,都姓周了。”
说完还要低头再逗她一句:“你运气好,也姓周。所以,准你以后尽情地为非作歹。”
见她还怔怔地看着外面,听完这些话也没反应,周寅坤觉得没意思,捏了下她的后颈:“行了,去吃饭。”
他转身朝餐桌走去,等候在一旁被外面爆炸声吓得不行的服务员,赶忙擦了冷汗,换上专业的微笑朝男人走去。
谁都没有看见,透明的落地玻璃上,映出夏夏苍白而满是惊惧的脸。
她没有想到是来吃这样的一顿饭。是她高估了周寅坤作为人的底线。他冠冕堂皇地杀人,伤及这么多无辜,却完全视而不见。甚至,还能满不在乎地坐下,脚下踩着残尸鲜血,悠然享受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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