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人擅长讲故事,即使一件小事,也绘声绘色,妙趣横生。
陆闻恺不大想听对方说这些,但除此之外,还有想什么的?
陌生的女学员对于飞行员有许多想象,她们写信来,似乎指望与飞行员做笔友。然而飞行员仅有的浪漫,都给了当地女人。
陆闻恺收到过好几封信,其中唯一一封英文来信,是陆诏年几个月前寄出的,几度辗转才来了这里。
信里说,她在昆明的生活很充实,饮食合口味,一切都好。她去工厂参观了,期待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她竭力表现出一种没有经历过伤痕的活力。
陆闻恺抚了抚信笺,收起来放进抽屉。他掀开竹帘走出房间,队员等着他。偶尔是美国飞行员,或记者,做文职的女人,也有妓-女。
各色人坐在同一盏吊扇下,打桥牌、喝波旁酒。他们仿佛是缅甸最悠闲的一群人,直到警报声响起。
硝烟在雨林中弥漫,陆闻恺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陆诏年。”他在梦里反复出现她的身影,像是审判他的罪。陆闻恺觉得自己变得懦怯了,他不敢再将她放在心上,甚至不敢阅读她的信。
若他对这人世间有片刻的确定,也只能回答她:“这里很好,天气很好。”
*
昆明下着雨,陆闻恺从机场出来,搭上一辆航空队专用吉普车,耐尔大喇喇搂着他在昆明的相好,一个旗袍侧缝露出吊带袜环的女人。
“情调同缅甸女人?????不一样,对吧?”耐尔掐了把女人大腿,夸张地笑起来。
陆闻恺牵了下嘴角,“你知道我——”
耐尔轻松打断他的话:“你们是军人,而我们只是援助中国的雇佣兵巴拉巴拉,拜托,老兄,别这么扫兴!”
“我想睡一觉。”
“你跟我们一起喝醉了,今晚当然能睡个好觉。”
女人听不大懂,却察觉出耐尔想让这个中国男人和他们一起玩乐,她附和道:“一会儿还有几个女学生,很漂亮。”
知道她们假扮是大学生的妓-女,陆闻恺没有拆穿,反正美国人也不在乎。
陆闻恺和他们一起来到酒馆,看到几个熟悉的美国飞行员,还有一个当地机场的中国工人。显然,是个皮条客。
“我一会儿还有事。”陆闻恺道。
“刚回来能有什么事儿,难得两天假,就好好休息。”工人把一个稍显稚嫩的女孩往陆闻恺怀里塞。
陆闻恺不着痕迹地往旁边靠,给女孩让出位置。
“南屏大戏院正在映,妞妞,你不是最喜欢看电影吗,你撒个娇,一会儿啊,让长官带你去看。”
“我……”女孩不敢直视陆闻恺。
对座的女人和耐尔欢声笑语,瞥见女孩生涩模样,摸出烟盒,示意女孩给陆闻恺敬烟。
女孩掰开铁制烟盒,却让烟丝散落出来。她一下涨红了脸,尴尬不已。
陆闻恺若无其事地拿起烟,重新卷起来。女孩为他点燃烟,他噙着笑问:“最近有什么电影?”
“《公民凯恩》……”工人神神秘秘地说,“这在重庆,可是禁映的戏呢!”
女人笑道:“那一定是出好戏!妞妞,还不叫长官带你去看?”
女孩暗暗掰指头数陆闻恺肩章上,嗫嚅道:“陆上尉,你看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能……”
陆闻恺呵出烟雾,抬眼瞥见窗外光景。
雨下大了,陆诏年头发都淋湿了,却紧紧抱着书包。
椅子在地上划出尖锐的声音,陆闻恺起身,陆诏年忽然转身,大步跑开。
“怎么了?”跟前的女孩慌张地退到一边。
耐尔玩笑道:“他已经急着带你去看电影了,不过要我说,这部戏不适合这个时候去看……”
*
陆诏年在路上遇到骑自行车的学长,学长载她来到工学院大教室,进去之前,学长想到什么,把外套裹在陆诏年身上。
“不然换身衣裳?”
学长严肃而担忧的模样让陆诏年忍不住笑起来,“张教授的讲座不能不听!”
离讲座正式开始有几分钟,教授已经到了,教室里坐满了人。陆诏年和学长挤在末尾,衣服上滴着水。
旁人问他们怎么回事,二人对视而笑,不语。
“你们约会了?”有人打趣。
学长义正言辞地辩驳,转而低声对陆诏年道:“算上上次借给你的力学笔记,你欠我两次人情了。”
陆诏年闷笑,故作正经道:“知道了,多谢学长两回‘救命之恩’,小女定当‘以身相许’。”
“你……”学长耳朵红了。
“我是说,飞机的身。”
学长睇了陆诏年一眼:“轻浮!”
“是你们太……”讲座开始了,陆诏年收住话茬。
陆诏年分明很期待这堂讲座,可听着听着,竟走了神。
教授注意到陆诏年穿着男孩的外套,而身旁的男孩也淋过雨,戏谑道:“我常讲,物理是一门罗曼蒂克的学科,可能有的同学误解了我的意思,以为来听我的课,也能收获罗曼蒂克……”
满堂哄笑,学长难堪地别过身去,而陆诏年仍未察觉。
“那位同学……”
有人提醒教授,那位是大一新生,陆诏年。教授有点惊讶,“工学院的学生?”
学长暗暗拽陆诏年衣袖,陆诏年回过神来,也不知众人在讨论什么,抬手道:“教授,这题我会!”
一瞬寂然过后,教室里爆发大笑。
“哦?”教授慈祥地看着陆诏年,“我提出的这个问题,你能解答?”
陆诏年这才看清黑板上罗列的公式与模型,是教授目前正在研究的课题,如何利用航空风洞进行空气动力学的研究,说是学界都想要攻克的难题也不为过。
陆诏年咽了咽唾沫,道:“我再学习五年……说不定我就……”实在太丢脸,她没能把话说完。
“好啊,期待我们工学院能出一个了不起的女工程师!”教授没有给陆诏年难堪,接着讲课了。
讲座结束以后,师生鱼贯而出。陆诏年把捂湿的外套还给学长,一下打了个喷嚏。
“你穿着吧,洗干净了再还我。”学长避开周围打探的目光,推起自行车就走。
陆诏年快步跟上去,“方才教授讲的洞内气流扰乱,我没有听明白……”
“谁让你不认真听?”话虽如此,学长却耐心讲解起来。
工学院门口停着一辆吉普,引起了同学们好奇。陆诏年看过去,顿住了脚步。
男人用大拇指抛出硬币,然后伸手握住。他摊开掌心,不知道看到什么,转过头来。
“陆诏年,上车!”像是昨天才见了面,他唤道。
陆诏年踌躇片刻,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吉普。
“我是她哥哥。”看男孩还杵在原地,陆闻恺笑道。他收回搭在车沿上的手,拍了下车门,霎时将车驶出,绝尘而去。
陆闻恺瞥了陆诏年一眼,看到他的少女剪了短发,露出明朗的下颌线条,已褪去稚气。他有好多话想说,最终佯作轻松地说:“怎么穿人家的衣服?”
陆诏年目视前方,攥紧了书包。
一路沉默,直到吉普驶入花街南路,陆诏年再也忍不住,把书包猛地摔到驾车的人身上。
陆闻恺避之不及,猛踩刹车。
惯性使人倾倒,陆闻恺有所预料地逮住了陆诏年的衣裳。
二人像是拥在了一起。
陆诏年呼吸着,抬起头来。
“我恨你。”她咬牙切齿。
陆闻恺双手抹开她脸颊上湿发,抹她泛红的眼眶。
“我刚才就琢磨着,你有没有想我。”
陆闻恺伸出手,摊开手心,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枚美国硬币,“林肯说对了,你想得都恨起我来了。”
陆诏年别过脸去,压抑内心波涛。
“我不想……”
“可是我想得要疯了。”
第三十八章
每一个字节都蛊惑着陆诏年, 不愿就此陷落,猛地推开车门,跑进住所。
外面下着雨, 学生们大多待在屋子里,气氛轻快闲适,陆诏年好似闯入了一个不属于她的地方,她快步跑上长而陡的木楼梯,与同级生擦肩而过也没有打招呼, 直接钻进房间。
同学来不及询问发生了什么, 就看见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人冲上楼梯,跟着进了屋。
房门合拢,雨声倾覆。
陆诏年刚放下书包,声如细蚊:“你出去……”
陆闻恺从背后拥住她, 双臂将衣衫绷紧, 太用力, 令她整个人都缩了起来。她没忍住, 眼泪掉下来,“放开!”
男人却是将她转了个向, 捧起她的脸——
如雨般的吻落下来,他发了狠。
陆诏年张开嘴, 他便往里直捣,她推他, 推不开, 紧紧抵着他胸膛。这似乎被他当做了顺服,他缓和下来, 细密地在她唇齿间辗转。
陆诏年的外套与她那么不合称, 光是抱着, 就让感到冷。陆闻恺拽着衣领,剥落她身上的外套。
湿漉漉的衣服落到地板上,陆诏年双手得到释放,不由自主攀住他脖颈。陆闻恺应和地托住她的腰,倾身深吻。
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干裂的嘴唇慢慢柔软,他唇舌的温度在急促呼吸下攀升,她快在他的气息里融化掉。
沉浸在他的柔情里,恍惚间记起一切不该是这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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