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重艳节,天已寒得人发颤。
念在近来的事,夫人决计带上她与谢锦玉出门散散心。
“小姐,不然还是别去了,您得了那种病,近来总是咳嗽,这要再感染了风寒可怎么办才好?”
“天天待在屋里也不是个事儿,何况太医也说了,那病只要不作相思,便不打紧。”
这里说的是,这些日子她总是咳嗽,加上精神不济,荣卿担心,便请了太医给她诊脉。
“这……夫人如何患上如此罕见的症结?”须发花白的老太医喃喃,“吐花症……老夫以为只是书上的奇病,没想到有朝一日能亲眼见实。”
“吐花症?严重么?眼不要紧?”
“这是一种由相思引发的怪病,每当爱意无法传大,喉咙便会产生强烈的灼热,引发剧烈咳嗽,从而吐出花瓣,听闻直至吐出盛开的鲜花,便是患者香消玉殒的时候。”
“吐花症……真是十分美丽的病症。”文卿并不觉得意外,心知这大抵便是那人所说的麻烦但不严重的后遗症。
只要传大了爱意便能消解症结,确实不严重,但爱意这种事最难说清。她心中想着那人。可在春桃看来,嫁入荣家近两年,她这正室连遭冷落,如今荣卿又对其他女子做了那种事,才令她积郁成疾,发出这种怪病。
文卿并未解释,只请太医替她隐瞒了此事,喝了两口药,将一朵粉白的花瓣收入奁内珍藏。
上午,她与夫人、谢锦玉上庙里参拜,又是上街逛了一会儿,将下午的时候,路过王家府邸门口,忽闻王夫人重病,系因她那乖巧的儿媳在房内上吊,欲与王三小姐殉情,“气得夫人两眼一瞪,直倒了过去。”
文卿心中一骇,忙问细里,听婆子回答:“人虽救下,只是至今未醒。”适才放心下来。
她三人一并上门拜访,也是宽解安慰王夫人的意思。
只是打从进门,谢锦玉便一直怏怏不乐,后听王夫人对王二奶奶接连的埋怨与谩骂,更是坐不住了,便拿着借口独自出去,一路恍恍惚惚来到一处荒败的井前,站了片刻,踉踉跄跄地爬上去。
一路随行的文卿大惊,连忙上前将她拉下,“你要做什么?谢锦玉,你要做什么傻事!”
“姐姐……”她哭着挣扎,“姐姐,你别管我了……别管我……做女人太苦了……下辈子我要投胎做个男人……”
“呆子!你这呆子!”
不料拉扯之中,文卿脚底一滑,身子失重地向后倒去。
失重的感觉让她想起那场落水,以及荣卿向谢锦玉游去的身影。
风在她耳边呼啸而过,像那日的池水,灌得她七窍一阵清寒。
几乎要栽进井中之际,忽见一个身影不顾一切飞身向她扑来——
转瞬之间,一股力将她拉入怀中。二人连作了几滚,一声闷响罢,头顶传来一声吃痛的闷哼。
文卿怔怔看向光处——
与荣卿一般无二的人将手向后伸去,回来一看,指腹已沾了血迹。
“你……受伤了?”
“我没事。”她咬着牙根将她扶起,遂看向一旁不知所措的谢锦玉,“死在别人家里,你倒是会挑地方。”
谢锦玉咬牙切齿,但也没反驳,只是红着眼眶低下头去,片刻,便委屈地哭了起来。
文卿一心只担忧万分地仰面看向鹤生,“低头让我看看,伤得重不重。”
“我不要紧,”她不耐烦地瞥了一眼嚎啕大哭的少女,“一会儿要来人了,我得赶紧走,你、”她欲言又止,文卿期盼地望着她,片刻,她才继续说:“你照顾好自己……”
“嗯……”
意外的是,经过这件事,谢锦玉倒是好了许多,整个人多了几分精神,也不再寻死觅活。
回到荣府的当夜,文卿悄悄来到鹤生这里。
“她怎么样了?”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人,她急问一旁的丫鬟。
“不知怎的发烧了,您不必心急,不是什么大病。”
文卿点头,无奈不能久留,不多时候便回去了。
可翌日再来看望,她依旧没醒。文卿心急了,也顾不上其他,一连守了她许多日,也顾不上回去了,只随便给了个理由搪塞。
转过天来,她胡乱趴在榻边浅眠,身子一抖,睁眼瞧见那人正看她。
“醒了?”文卿惊喜地坐起身,“太好了,终于醒了,我去叫人!”
正要踅身,一只滚烫的手掌将她手腕拉住,文卿顺势回头看她,那人讪讪避开了目光,“丫鬟说你照顾了我许多日……”
她软软坐在榻上,纸般身子微含,脸上带着晦暗隐忍。
她……像是感动了。
文卿笑着上前轻轻抱住她,一面抚拍她的身体,一面低声笑说:“我不要紧,我是担心你才会如此……”
半晌,一双手缓缓爬上她的腰,抓着她的衣服,抽噎了一声,像小心翼翼的试探,良久,适才紧紧将她抱住。
“文卿……”
听她的声音,像是哭了。
“你不也救我了吗?我真的很高兴你会出现救我。”
说罢,她的抽噎又重了几分,断断续续的哭声从她的鼻腔里发出来,滚烫的眼泪直往她的脖颈里流去。
“你可知道为何我几次三番想要放过你……你这样…教我怎么办……”
“可是我一点也不想你放过我。”
闻言,鹤生哭声一滞。
她从她颈间抬起头,对上她饱含爱意的视线,
深秋的寒意将降真香的气味浸润得无比清冷,烟缕袅袅弥散在两道紧绷的气息之下。
她们看着彼此,几乎不敢呼吸。
良久,二人适才相互靠近。
带着渴求的热吻消解了一切。
文卿极尽渴望地拥抱着她,附和着她的靠近。
她想,那人大概不会懂,被注视、被毫不犹豫选择对她来说有多么重要。
嫁进荣家的这些日子逐渐击溃了她曾经的骄傲,让她变得自卑,变得唯命是从。而当初荣卿游向谢锦玉的身影已然成了她的噩梦,让她深深意识到,无论自己如何T面,依旧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丈夫放弃,成为一个任人指摘嘲笑的弃妇。
可是这个人不一样,她看得见她。
不,应该说,她们看着彼此,像两个洪流中将对方当作最后浮木的遇难者,让她们不由自主地紧紧抓着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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