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凝顿时眉眼弯弯。
面条也很好吃,我很喜欢。他接着说道。
顾凝也夹起一块萝卜,随口调侃,你喜欢最好了,毕竟这也是我唯一拿手的一道饭菜了。
她晚上的胃口还是不太好,吃了小半碗面就有些饱了,于是就一边慢慢地吃,一边观察起对面的宋延来。
宋延的吃相真的极好,即使是吃面条也没发出一点声音,吃饭的速度适中,动作流畅,连咀嚼都十分赏心悦目。
真真是秀色可餐,顾凝甚至觉得自己又可以把这碗面吃完了。
宋延又吃了一块萝卜,夹起碗里最后的一缕面条。
一碗热气氤氲的面,似乎也逐渐驱散了这几天笼罩在他身边的压抑与沉郁。
他微微抬头看了眼对面还在慢悠悠吃着面的顾凝,忽然有种想要倾诉的冲动。
上次见到你的那天,我一共做了四台手术,都很成功。他开口说道。
顾凝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放下了筷子,认真听着。
第一台手术的患者是一个十六岁的男孩。他的病情已经非常严重了,其实这种情况下,我们是不建议做手术的。毕竟,与其冒着如此高的风险去争取渺茫的希望,不如安安稳稳地度过剩下的时光。但是这个孩子的父母都不愿意放弃,他们反反复复地请求我,说即使手术失败了也不怪我,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尝试。
宋延的语速很慢,他一边回忆,一边说着。
那台手术真的非常成功,我还记得出手术室时他父母欢喜感激的表情。之后的术后观察也没有问题,后期各方面的恢复都很好。明明马上就可以从ICU转到普通病房了,但忽然就发生了排异反应,然后、很快就不行了
仿佛只是这样回忆和诉说也会让他痛苦,他的眉头紧锁着,表情伤痛。
那个孩子才上高一,是家里的独子,人也特别懂事。我有一次去查房的时候他跟我说,他的父母带他来S市看病是他们一家三口第一次到大城市。如果他的病能治好,他一定要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挣很多钱,然后带着父母走遍国内外的大城市。
宋延放在餐桌上的左手悄无声息地握成了拳。
我这几天一直在反复回想手术的每一个细节,会不会有哪里我当时没有注意到?主任和其他同事都对我说,我的治疗方案和手术操作没有任何问题。但我还是控制不住地想,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如果我在某一步采取了不同的做法,是不是就不会发生排异反应?
他的声音染上了几分沙哑,明明并没有哭,眼角却微微发红。
今天,那对父母收拾好东西之后特意来感谢我,他们甚至还在安慰我。他们说,我们知道你尽力了,宋医生,我们会永远感激你的。
说到这儿,宋延的声音哽住了。
我问他们接下来打算做什么,他们说为了救儿子,家里已经卖掉了房子和牛,地也承包出去了,现在欠着很多亲戚邻里的钱,还借了一些高利贷。接下来两个人打算出去打工,希望能在剩下的日子里尽量把所有的债还完。
宋延沉默了很久,最后低声自责道,
我真的很怕这种人财两空的情况,但偏偏我没能救活他们的孩子
\quot;听到这里,顾凝已经不知道该作出什么表情。
这段描述里的所有人,宋延、那个永远停留在十六岁的少年、还有他的父母,都太让人心疼了。
沉默片刻,她伸出手,握住桌子上宋延攥起的拳。
宋延,你想听一个故事吗?她问。
宋延还没有从刚才的回忆中缓过来,眼尾发红地看向顾凝,慢慢点了点头。
我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室友是一个德国人,她的哥哥在慕尼黑大学攻读天文学博士。这位仁兄最重要的课题是研究一颗近地小行星,整整四年都在围绕这颗小行星做研究。而且他的导师和其他教授都很看好他的课题,一致认为他可以按时毕业。
讲到这里,顾凝忽然停住。
宋延显然被她的叙述吸引了,专注地看着顾凝,等待着她的下文。
顾凝缓缓道出了结局。
然后,在他最后一年写博士毕业最重要的报告时,那颗小行星被陨石撞毁了。
听到这样奇葩的故事结尾,宋延脸上的表情一时间难以形容。
顾凝却继续说了下去,有些事情就像那块撞毁小行星的陨石,不是我们可以避免或者掌控的。你不能因为它们去苛责自己、为难自己。宋延,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顾凝直直地看向宋延的眼睛。
听到她的反问,那双精致的眼眸里闪过震动和释然,但还留有几分迷茫和不确定。
如果真的有哪里是我当时没有注意到呢?宋延的语气很轻。
没有如果。顾凝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我认识的宋医生,对每一个病人都用心负责,对工作永远一丝不苟。我知道他有多敬畏生命,我也知道他有多希望治愈患者。所以我可以确定,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手术里,他不会允许自己犯一点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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