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岚沉默着,盯着云溪之看了好半晌,最后也只是干巴巴地抽了抽嘴角,同样干巴巴地安慰江以桃:阿言,你我你没事儿罢?
云溪之也不明白自己应当说什么才好,手足无措地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最后还是决定溜之大吉:岚姐,我、我去瞧瞧那两个小姑娘怎么样了。你唔,你待会带着阿言姑娘去休息的地方罢?
你先去吧。许岚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挥了挥手就当作是示意了。
阿言,许岚又转过身来瞧着江以桃,软声道,明日你的家人与那两个小丫鬟定会安安全全地回到盛京城,你莫要再伤心了,好不好?
江以桃的眼泪扑簌簌地直往下掉,像是没有听见许岚的话一般,问道:阿岚,你将我留在这儿是为何?
许岚没有说话,她朝江以桃走进了一步。
我原先以为
我原先是陆朝要我留下来。
江以桃哽咽着,随着许岚的步子也往后退了一步:是太子殿下让你将我留下来,对不对?
许岚没有回答江以桃,只是淡淡道:阿言,雨停了。
是,雨停了。江以桃霎时间像是卸了浑身的力气一般,整个人颓然地耷拉了下来,只有眼眶中不断溢满的泪水依旧不停地往下落着,掉在石块与石块的缝隙之间,掉在不知名的小小杂草上。
许岚瞧着江以桃这副样子,张张嘴想说什么,可沉默半晌依旧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只是在心中悄悄地叹了口气。
陆朝,你真是个混蛋。
许岚在心中小声地骂着,骂完了又觉着有些难过,这股子没由头的难过来的有些莫名其妙,又汹涌得像是涨潮时候的潮汐,在霎那间便将许岚吞没了。
一时间,许岚甚至搞不明白,到底是将一切都放松的陆朝可悲,还是被蒙在鼓里的江以桃更加可怜了。
或者说,两个都是可怜人。
芸芸众生,都被情之一字捆绑,陆朝是这样,阿言姑娘是这样,甚至连自己也是这样。
许岚抬头去看西边烧得像是火焰一般的晚霞,算了算日子,夏日也快到了。
春日快要过去了,这些缠绕了许多年的一桩桩一件件,也应该快要过去了罢?
江以桃连哭泣的时候都是安静的,她向来与别的姑娘不一样,在别的姑娘家还在追追赶赶、你打我闹的年纪,她的肩上便已经担下了寻常人难以承受的重担。
她的幼时,并不是城南的糖果更甜还是城东的烤饼更香,再大一些的时候,她的世界中也并不是城西的胭脂好看还是城北的缎子更加艳丽。
她的人生之中,除了学也学不完的礼仪教养,便是喝也喝不完的苦涩药汤了。
直到,她遇见了陆朝。
那个趴在墙头与自己谈天说地的小少年,那个会在自己因为苦涩汤药哭泣时候为自己带来蜜饯的小少年,那个那个总是笑得毫无规矩的小少年。
陆朝是她短暂生命中的一束光。
后来那束光在某个夜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以桃短暂地体会过快乐,又很快地回到了从前的生活。
一切好像都没有变化,一切又都好像变了。
她还是和从前一样,会坐在那条回廊的长椅上看着闲书,春去秋来最后又到了江南不会落雪的湿冷冬日。葡萄藤抽出嫩绿的枝叶,开出小小的、白色的花朵,又结出一串一串的酸甜果实,最后又在冬日成为干枯的藤蔓。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陆朝没有再出现过。
不会再有人,趴在那墙头上与自己说话了。
后来某一次,江以桃听小丫鬟说,多年不曾有人的隔壁住进了新的人家。江以桃差点儿就以为是陆朝搬了回来,日日守在大门口等着,可一连好几日,都不曾见过隔壁那户人家有人进去,甚至也不曾见过那户人家有人出来。
想来是什么大户人家随意买下了一处地处江南的房产罢?
江以桃便又泄了气。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她与小山匪陆朝的重逢。
在她身陷困境时,小山匪在众人眼前将她护在了身手,江以桃记得那日清晨不算灼热的日光,也记得从陆朝身上传来的,干净清香的皂角味道,更记得小山匪在维护自己的时候,冷得像是冰块的声音。
她是我的人。
小山匪这样说了。
是不是从那一刻开始,江以桃就已经动心了,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欺骗着自己,你可是江家的五姑娘,怎么会这样轻易地对一个刚见面的小山匪动心呢?
可他们,是再见,是久别重逢。
在小山匪陆朝这里,江以桃体会到了失而复得的,类似于快乐的情感。
在陆朝带她骑马射箭的时候,在陆朝为她扭伤的脚踝上药的时候,在陆朝陪她看无趣的星星与月亮的时候,在陆朝为她煮了一碗咸得难以下咽的生辰面条的时候。
甚至是陆朝握着江以桃的手,将短刀刺进聂石头胸膛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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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深,江以桃的待遇全然不像是落在了山匪手中的俘虏,她坐在干净整洁的床榻上,静静地盯着燃烧跳跃的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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