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二丫头就这么成了马家的座上宾,还见着了燕家老太公过世前念念不忘的本家后人,这一天里的际遇,对燕老大来说有点儿过分刺激要不是此前已经经历过不少事儿,燕老大此时肯定做不到这般镇定。
但能保持镇定是一回事,内心是否接受是一回事;燕老大此时就特别割裂,既对亲闺女小小年纪便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暗暗振奋,又不是很乐意看到二丫头搅合进妖魔吃人的骇人怪事里面去。
被马修永几次三番旁敲侧击打听小红师门来历、除魔本事,心烦意乱的燕老大略有些烦躁,语气不大愉快地道:马秀才,我只是山中愚夫,没什么见识,妖魔鬼怪我是没有见过的,我儿师门禁令森严,我这个当爹的不可能拖自家孩子后腿,更不可能去瞎盘问,没什么可以说道的。
马修永面色微变,又很快调整过来,故作爽朗地笑道:燕壮士误会了,我不过是有些好奇,岂敢盘问于你,来来来,喝酒喝酒,算我失言,我先认罚一杯。
燕老大亦不是真想得罪个秀才公,连道不敢,举杯与马修永相碰。
放下酒杯,燕老大暗道自己说话过重,须得做些补救,便主动道:临出门前,我儿曾说,此间事若是重大,她的师兄师姐便会前来相助。我虽未见过我儿师门中人,但听北山镇人说,我儿那几位师兄师姐皆是超凡脱俗高人仙子,便连那居心叵测、谋害旧主的蒋百户亦被轻易拿下。若那妖魔当真凶残,我儿师门想来不会坐视不理。
马修永得了燕老大这番说辞,像是终于放下心中大石,再不计较这村夫先前不敬,眉开眼笑地举起杯子。
北山卫顾老千户下属叛变这事儿,马家人自然是老早就得知了消息,只是不知细节,还以为只是老千户麾下军头不服管;直到这回好不容易请来的苗家神婆不管事,马家不得不遍访高人,才从相熟的北山镇商人那边打听到神仙弟子下凡相助顾老千户、曾于旱日里降下惊雷之事。
燕小仙师过于年轻,自行送上门来的秦地燕剑客又未曾听闻过姓名,马族长心中不安,这才在招待两位燕氏仙师时有意无意将燕老大隔开,把族中秀才派来打探消息。
此时马修永完成族长任务,心中大定,与燕老大谈笑几句便借故有事离席、稍后便返,准备尽快将这好消息送去正厅。
燕老大不疑有他,只拱手道:秀才公且去。
马修永大声招呼管事进来为贵客斟酒,红光满面地走出偏厅,转进游廊内。
燕老大刚向来斟酒的管事道谢,便觉一阵凉风从他身侧刮过,像是有什么东西飘了过去。
燕老大茫然抬头,前后看了眼,并未见到第三人;转头看到偏厅后面门洞处珠帘轻微晃动,似乎是刚刮过阵风,便未在意。
斟酒的管事似乎也感觉到眼角余光里有什么东西划过,疑惑地抬起头,四下查看。
恍惚间,这略有些年纪的管事仿佛看到有个人影从偏厅大门门廊下挂着的灯笼下方飘过。
因着天黑下来时马修明、修竹兄弟带着高人认定妖魔作乱消息回来,这位马族长府上的管事心里是有些紧张的,当下就要惊叫出声。
定睛一看,却哪有什么人影,不过是灯笼下挂着的穗子随夜风轻摆、映在廊柱上的影子也跟着晃动罢了。
虚惊一场,管事暗暗摸了摸胸口,庆幸没在客人面前失态,让人笑话。
另一边,刚转过抄手游廊的秀才公马修永,也感觉到身后有阵风刮来。
黔地夏初时的气温不高,到黑下来时还会有些阴冷,山风虽不大,若是衣物单薄也会被刮个哆嗦。
马修永刚喝了几杯水酒,体内有些燥热,衣物也并不单薄,从身后刮来的阵风只是微微吹起他的衣袍下摆,丝毫感觉不到冷意。
但这似乎并不仅仅只是一阵风。
阵风刮过,视线已能看到正厅大门前两名守夜护院的马修永,眼前突兀地多出来一道身影。
马修永脚步一顿。
这道身影单薄,矮小,脸不到巴掌大,个头还不到他的肩膀高,褴褛粗布袍下伸出来的胳膊细得像麻杆。
就是这么个看着连杀鸡都费力的单薄矮小身影,却将相比之下颇为高大健壮的马修永吓得亡魂大冒,口中发出凄厉尖叫。
这起码能穿透数百米高空的尖叫声却似乎没人听得见,只相隔十几米的游廊外,那两个身强力壮的护院丝毫不为所动,仍然百无聊赖地站在正厅大门台阶下闲聊。
矮小身影举起双臂,比麻杆粗不了多少的胳膊往马修永脖子处抓来。
瘦得只剩下一张皮的干巴小脸上,血泪自脱了形的眼眶中涌出,嘴巴大张,露出一口残缺不全的烂牙。
别找我、别找我!
马修永踉跄后退,双手挥舞着挡在身前,眼角余光看到游廊扶手,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连忙横行跑出两步、去翻护栏。
他是万万不敢从对方旁边跑过去,倒不如从庭院绕路,只要跑到正厅,见到族中请来的高人,他就有救了。
马氏一族家大业家,像马修永这般少年时就考取童生、青年时就成了秀才公的族中俊杰,这辈子就没下过地、干过重活;虽正当壮年,却已是大腹便便、拙手笨脚,不过半人多高的护栏,竟折腾了好会儿也没能垮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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