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门栓被拨开,门“嘎吱”一声也朝两边撇去,探出个黑黢黢的小脑袋瓜来。
青衣小童看着也就八九岁的模样,长得清清秀秀,头发分作左右两半,各在头顶扎成了一个结,状如羊角,是谓“总角之年”。
见是顾放,小童揉着惺忪的眼皮,神情随意道:“顾公子来得太早了,今日学堂休沐,先生昨夜里又翻查古籍直至丑时,这会子还没醒呢。”
顾放知道老师不喜急躁,便放缓了神情语气道:“不着急,我在门外慢慢等就是了,还请猴儿小兄弟替我留意一下,若老师醒来,务必告知我,我有重要问题相问。”
话音刚落,房中便有道声音浅浅传出:“进来吧。”
这声音舒缓清朗,又透着一股子慵懒气,听上去朦胧胧的,像眼下还未散开的薄雾。
顾放拂了下两袖,又理了理袍子,这才敛容屏气迈了进去。
入目是堵青灰影壁,无花纹无题字,只在前面栽了两丛修竹,竹子长势很好,修长挺拔,当下又沾了雨水,越发显得青翠欲滴。
再往里走,空旷偌大的宅院便尽收眼底,院中简洁如斯,两个水缸,两缸荷花,荷叶底下盖着簇小锦鲤,五彩斑斓的,听到脚步声,跃跃欲试地想往上跃。
天将亮不亮,雨雾将散未散。
烟雨朦胧中,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将檐下卷帘缓缓掀起一个角。
未看到全身,只能瞥见一袭灰色直裰,肩上半披靛蓝袍子。再往上,便是有些苍白单薄的下巴,下颏清瘦,唇形精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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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先生
“先生,圣人有情吗?”
顾放朝着卷帘的方向一揖到底,问出了上面这个困扰他一夜的问题。
陛下惜才,昨日下朝以后留他在金殿大谈治国之道,一君一臣,从早到晚,直至夜深尚不觉疲乏。大凉朝独尊儒术,顾放乃孔子私淑弟子,面对提问自然对答如流。
直到那龙椅上的人打了个哈欠,在鎏金玉臂龙头灯下半眯了眼睛,问道:“顾爱卿,你说这圣人,有情吗?”
孔子主张以“仁爱”治国,仁与爱,本就是集情于一身的两个字,顾放大可以掷地有声地回答一句:“有。”
但顾放却愣住了。
因为他不知这句“圣人”是单指孔圣人还是包含其他学派的圣人在内。他虽入朝不久,但也能窥见朝廷内部以儒为表以法为本的影子,一时间竟无法作答。
好在陛下不久便歇下了,并不急着要他的回答。
但顾放就是想解开这个疙瘩。
荷花被雨打了一夜,花瓣落了好几片,小舟似的浮在水面上,唯有香气不散。
因沈清河是从睡梦中出来的,此刻头发黑绸似的披在脑后,脑子也算不得多清醒,整体没了平日那股子庄重老成劲儿,反而添了些少年散漫气。
他走到水缸旁边,指尖拨了拨里面白/粉相映的瓣子,似在心疼,眼睛一抬,望向猴儿。
猴儿手往腰上一架,理直气壮道:“我昨夜给它们撑了伞的!只不过风大给吹到别处了而已!虽前几次你交待我我忘了,但我昨夜真的撑了!”
沈清河嘴角噙笑,点点头不置可否。
猴儿见他将信不信,一气之下把在墙根磨爪子的大肥猫抱了来,怒不可竭道:“不信你问太极!它可以为我作证!”
沈清河没同他较真儿,而是看向顾放,一伸手指,指向猴儿手里的肥猫:“我若让你去摸一下它,你说它挠是不挠你?”
音色温润如玉,又似山间清泉清朗悦耳。
顾放瞧了眼猴儿怀中正呲牙咧嘴的阴阳脸大花猫,吞了下喉咙,头在行礼的动作上又往下低了低:“学生不知。”
沈清河伸手拖住顾放的胳膊,将人扶起,说:“你不知道猫挠不挠你,因为你不是猫。你不知道圣人有没有情,因为你不是圣人。”
见顾放仍一脸迷茫,沈清河徐徐道:“与其纠结圣人有没有情,不如去思索问你话的人,想不想让圣人有情。”
汉人王朝覆灭以后中原大地被蛮族统治约一百余年,当今陛下出身草莽,乃为三十个人就敢起义,三千人便将蛮族打回老家的乱世枭雄。
枭雄一般都狠,这位更是狠人中的祖师爷,关键不仅当皇帝之前狠,当皇帝后更狠,为了坐稳位子,开国六功勋直接砍死五个,外戚干政就废皇后,太子谋反就杀太子。
这么个人,问你圣人有没有情,你该怎么回答?
顾放双眼一亮,立刻作揖:“多谢先生指点。”
送走顾放,猴儿挠着后脑勺嘀咕:“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先生教顾公子怎么说人爱听的,不就是教他怎么进奉谗言吗!”
沈清河用手指关节敲了下猴儿的头:“学会个词就乱用,保命手段而已,谁能一句话教出个奸臣。”
猴儿“噢”了一声,揉着脑袋瓜给太极拿小鱼干去了。
太极是沈清河捡的猫,因为脸上的毛一半黑一半白,所以被取名叫太极。猴儿也是沈清河捡来的小孩,因为被捡到时缩在襁褓里瘦得像只猴,所以叫猴儿。
到这里可以看出来,这教书的虽然有点文化,但取名很是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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