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雪梅忙活了一整天,回家倒头就要睡。窝在沙发里眯了两分钟,才想起来,哦,今天还没给一藤打电话呢!
他们并不是每天都需要通话,只是也会互相报备一下自己今天的情况,算是交流感情?
勾雪梅拿出手机,划开,这才注意到,无数个异地的未接来电里,有一通来自赵一藤。
他鲜少直接拨通手机号,勾雪梅有些疑问,打开微信就回拨过去。嘟声好久,无人接听。再打电话,已关机。
现代人根本没几个会关机的,更何况赵一藤从来没有过这种先例。
她急匆匆地编辑了消息问他到底怎么了,消息石沉大海,等到半夜两点,也没有人回复。
勾雪梅隐约就感到事情不对劲,可是遥隔千万里,只要有一方断了联系,他们就真的没法知道对方的情况。脑子里迷迷糊糊,眼皮已经耷拉下来,可是精神是清醒的。
她睁眼睁到了凌晨四点,抱着没电量的手机就要昏睡过去。头晃一晃,又重新从昏沉中醒来。
【勾雪梅:一藤,你看到消息就及时回复我好吗?我很担心你!】
依旧没有回音。
勾雪梅甚至怀疑自己的手机是不是出问题了,给别人都发了消息之后又发现,这一切都相当正常。
不会是真的手机没电吧?
应该不是!他不是那么粗心的人,至少肯定不会断了联系!
可是——为什么不回复消息呢?
脑袋胀痛,她打算先去洗个澡,可是回来之后点开屏幕,密密麻麻的消息跳了出来,偏偏就他一个对话框安静地躺在置顶栏的最下方,好像陷入沉睡一般,听不见她的呼唤。
勾雪梅搓了搓头发,皱着眉。洗了个澡也洗去了许多疲惫,她点开刷了刷朋友圈,一阵祥和。
可这祥和,令人心慌。
第二天清早,仍旧是什么消息都没有。
她有些疑惑,试着拨打电话,声音倒是响起来了,却又没有人接。于是又重新问赵一藤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等了五分钟,时不时翻出来看一下,依旧没有任何的回应。
这个人就好像一场白雾或大梦一样,在阳光下消失了,她找不到任何的踪迹。
抵达工作室时,勾雪梅有些心不在焉。
另外两个合伙人过来时,正聊着昨夜大爆的明星八卦,谁谁谁又清纯少年人设,结果孩子都叁岁了。他们说得起兴,勾雪梅七零八落地听着。突然,有个人就说起昨天英国机场的枪杀来着。
“你看了那个没有?希思罗机场昨天有人机场枪杀,视频好吓人。”
“看了看了!好吓人!还好咱们这里禁枪!至少不会碰上这种事!”
勾雪梅其实想说,就算是禁枪不至于被枪杀,可家暴、拐卖的事件层出不穷,谁都有可能在任何的情况下死亡。可话还没说出口,他们又说起里头有个男孩子为了救小孩身中两枪,听说还是个中国留学生,怪可惜的。
希思罗,中国留学生。
这样的组合其实有千千万万的可能,可是勾雪梅不知怎么就心慌得难受。她颤颤巍巍地掏出手机就开始搜索关键词,很快就在最热门里找到那条机场的监控视频。
持枪者站在大厅中央就开始胡乱扫射,一把枪八发子弹,他齐齐打了个干净。沉睡的人群落荒而逃,孩子们躲进家长的怀抱里,可是在视频的右前方,一个孩子坐在长凳上等人。有个男生冲过去避难时一把将他抱下,然后子弹长驱直入,打入后背,他想要爬着躲起来,直直又来了一发,没入腰腹。
警察和保安将人制服时是事件发生的叁分钟后,嫌犯自己缴械投降。机场一片混乱。
勾雪梅不知道那嫌犯的动机是什么,她只看见那个灰色套头唯一的身影。那件衣服,还是他出国之前,他们一块去买的。英国太冷,总得有叁两件方便更换的卫衣。
她特意选的灰色,就怕白色清理起来太麻烦,他会不喜欢。
可此刻,视频里的那件衣服,灰色被染成墨一样的深黑,视频不算清晰,可她依旧能感受到那个时候他的恐惧。
一藤,你会有多害怕呢?
拿着手机的手颤抖着,两滴眼泪忽然就落在屏幕上,将那身鲜血给晕染模糊。勾雪梅慌张地摇着头,旁边的两个人都不知道她怎么了,连忙找纸过来给她擦。
“我可能最近会有些忙,先麻烦你们多担待了!”
她甩开腿就往外跑,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拿了所有的东西,落座在首都机场的候机厅里。
10个半小时的漫长班机,她断断续续地睡了睡,拉开遮光板看看云层,柔和如棉花糖的云层此刻也变得极端诡异。有如凶猛的异兽吞噬着她的所有理智与冷静,新闻上说这次无差别杀人3死2伤,可具体是哪一位,谁也不知道。
她想要多查询一些信息,发现隔了那样长的距离,能知晓的细节,实在少之又少。
揪着一颗心,飞越十小时的大陆,她落地在机场,径直就去了被害者入住的医院。忙乱的一片里,她找那些人问了好久,又是报信息又是验证身份,好久好久,才被允许去往病房。
赵一藤刚刚做完一场大手术,戴着氧气罩睡在那张惨白的病床上,比病床更惨白的,其实是他的脸色。一场恐袭涉及外国人,自然也就有大使馆的工作人员过来交涉。
她才知道,他一个人硬生生扛了两枪,一枪差点打中心脏,另一枪则是直接打穿肺部,但凡稍微送晚一点,都会留下不可治愈的后遗症。现在也只是做了手术,什么时候能醒过来,醒过来之后器官功能有何影响,都还需要具体评估。
“我们这边联系不上他父亲,你有他别的亲属的联系方式吗?”
“不用了,我可以照顾他。”
那工作人员好像还想说点什么,看见她的表情又止住了嘴。反正他父亲那边他们还是会接着联系,这里的话,暂时有人照顾就行。说完,她转身离开。
勾雪梅静默地站在玻璃窗外,小手贴在窗面上,感受不到他的温度。重症监护室里,赵一藤还依靠着那个小小的面罩维持着呼吸。和电视剧里那些突然走平的监测仪波纹不一样,这一条电流跳跃得稳定,她只能从那种稳定中,尽可能地让自己安心。
赵一藤是第二天被转入普通病房的,他的身体底子好,送救的也及时,再加上当时现场有人做了紧急处理,到达这里是伤口还算在可控范围之内。
只是两枪枪伤的位置特殊,一时间恐怕很难恢复。
勾雪梅细细记下医生的所有叮嘱,整日就坐在他身边陪护。帮他擦擦手又擦擦脸,赵一藤很爱干净,就算是还没清醒,他也希望他能舒舒服服地躺着。
英国的十月有些冷,勾雪梅住在病房里,吃喝都是大使馆负责,这次事件不仅性质恶劣,还容易引起政治纷争。勾雪梅对那些都不懂,她只知道,在赵一藤睡着的这两天时间里,她好像度过了二十年那么长。
无聊的时候看看就陪他说说话,或是看看手机,给远在首都的合作伙伴们解释情况。
死生大事,大家都知道她有个男朋友在英国,当时的表情又十分鲜明,其实不必去说穿,大概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会去追究。
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断她的生活,她终于得以再次静下来看看他。
其实分别的这段时间,她常常想他。
累到不想再爬起来时想想他,谈下很优惠的价格时想他,就连平常点个外卖觉得好吃都会想起他。
他们是典型的东方胃,对于冷餐面包都没有太大的兴趣。赵一藤又格外爱吃辣,为了帮她养胃才陪着一起忌口。想起这些的时候,她都会克制自己点麻辣香锅加辣的欲望。
他其实就在自己生活里的很多瞬间,只是看不见摸不着,好像不会存在。
古代人隔了那么久远的距离,是如何传达思念呢——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们也曾一起在深夜里遥望月亮,可是身处在两个半球,想要一同赏月,也是黑夜问白天,多少有些荒唐了。
昨晚上睡不着,她才有机会看看这里的月亮,可赏月的好心情很快被手机的震动声打散。翻出手机来一看,又是店家推广。
所有的变故都不可能影响双十一大促,她厌倦了那不断推进来的新消息,想要全选删除,可里头又还有着跟别人的交接短信。所以只好选到最下端,一条一条地单独留下。
很突然,她看见的赵一藤那条被淹没在商业巨浪里的表白。
静静的,它就静静的躺在这漫天的消息之中,不会说话,不会表达。跟未接电话几乎同一时间发来的短信,不会说话,不会表达,它就静静地躺在这漫天的消息之中,等待她主动发现。
如果不注意,她想,可能真的会不小心就按下删除键。可它做不了别的,除了等待。
就像最开始喜欢上她的赵一藤一样,什么都做不了,只是等待。
等待时间将他打磨成最好的模样,等待她能爱上这样的他。
漫长的等待后,他暗恋成真。如今换作她,等他醒来。
勾雪梅远远看着这张平静无波的面孔,那样委屈撒娇的神态忽然变得好奢侈啊!她越看越心酸,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一藤,我没接到你的电话时,你是不是好绝望?
我要怎么,才能消弭你的这种绝望?
豆大的泪珠落入他的掌心,润湿着她的脸颊,将他们连结在一起。
在高原上恣意穿梭的画面还弥留在眼前,这个盛夏,她过得无比自在充实。完完整整地被爱,也完完整整地去爱。
“一藤你怎么还不醒过来啊!你再这样,我真的不要你了!”
她小声嘟囔着,发些没用的脾气。模模糊糊的,她就听见他的声音。
“别别不要我”
气若游丝,勾雪梅还以为是自己错觉,抬身去看,才发现,他是真的醒了。马上就按铃叫医生来检查,远远地看着那小灯光和照射在眼睛上,然后是一堆看不明白的操作。医生终于确定,过段时间就可以出院回家养病了。
勾雪梅惊喜大过,想要抱抱他,又怕不小心碰到伤口。这些天,为了防止伤口裂开,他几乎都是侧着睡,枕头抵着后背,就能稍微舒服一些。赵一藤看出她的顾虑,直接说:“那你亲亲我。”
短短的亲吻,在眼角,在鼻尖,在嘴唇。
感受到他鼻息的瞬间,她才真的意识到,他回到她身边来了。
“一藤,我不会不要你的,你想我,我就来了。希望没有来得太晚。”
“不晚。来了就不晚。”
勾雪梅笑着,握着他的手,吻在那掌心。
温温热的实感回归,让人安心。
漫长而炎热的夏度过去,是他,夏了她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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