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是那些陨落的神明的力量;那笼罩在这个世界的、噩梦一般的灰黑色迷雾,是在人类启示者兢兢业业、不辞辛劳的使用仪式的这四百年间,逐渐消散的。
没人知道迷雾为什么会消散,好似这功劳只是归结于命运的恩赐。但实际上,这功劳、这荣誉,属于过去四百年里每一位人类启示者。
他们并不自知,并不知晓启示者的本质。但是他们的确已经在无形之中拯救了这个世界,也或许,拯救了他们自己。
即便是旧神追随者,他们也被包括在这个宏大而无人知晓的救世计划之中。毕竟,就算他们看不起安缇纳姆这位过去与历史之神,他们也仍旧在使用启示者的力量。
要是让这群旧神追随者知道了,他们使用的每一次仪式,都是对于他们所信仰的旧神的力量的消耗,那他们恐怕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可神明早已经陨落;现世唯一的神明正苟延残喘地与不为人知的外神对抗着,指望着在这事儿之后默默无闻地功成身退。
神明的时代将会过去,终将会过去。人类的自救是这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西列斯默然片刻,然后不禁说:“您的决定相当明智。”
当安缇纳姆选择“历史”作为自己如今的力量所在的时候,祂恐怕考虑了方方面面的事情。
比如,当时的沉默纪,人类文明衰弱到极点,但是过去却成了人人都怀念、人人都向往的时代。过去的力量如此昌盛,因此,安缇纳姆可以使用这份力量,用来对抗旧神与外神。
又比如,这力量可以让祂为人类打开一扇通过过去的门。门中满是阴影与迷雾,但人们却可以将其点燃为火光,照亮光明坦荡的未来。人类可以借此自救,甚至于借此摆脱神明的束缚。
安缇纳姆甚至将祂自己的衰弱、祂自己的功成身退也算了进去。
再比如,当祂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祂就已经知道,祂必定会逐渐弱小。因此,祂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让骰子离开费希尔世界,在外面寻找帮手。
考虑到“阴影”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命运,让骰子暂时离开恐怕也是为了躲开风险,暂时给安缇纳姆与“阴影”一个较为简单的对抗环境,让安缇纳姆没有后顾之忧。
一个令西列斯在意与关注的地方就是,安缇纳姆信任了人类的力量。
曾经的庇佑者是受到旧神庇佑的人类,因而才能使用旧神的力量。而安缇纳姆,祂几乎毫无保留地将过去的力量完完全全地交给了人类。
贪婪的人类会想要得到这份力量;理智的人类会想要使用这份力量;绝望的人类会想要求助于这份力量。人人都会乐于成为启示者,即便是旧神追随者。
而人类在某种程度上也“回报”了安缇纳姆的信任。他们的确做得相当成功,在雾中纪的第四百年,他们已经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踏出了重新探索这个世界的第一步。
……但是,这做法、这真相、这故事,却让西列斯感到一种模糊的、朦胧而深重的震撼。
他想到安缇纳姆苦心孤诣、倾尽一切的谋算,想到祂乐于在这一切之后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想到祂不愿改变、宁愿留在世界之初的黑暗之中的固执与孤独……
西列斯突然叹了一口气。
“……母亲。”西列斯说,“我能这么称呼您吗?”
安缇纳姆怔了一下,祂看起来像是吓了一跳,但是又习惯性地保持着那副柔和的面容。
“呃……当然可以。我很高兴你能这么称呼我。”祂依旧温柔地说。
“作为一名家长,母亲,您总是太一厢情愿地为您的孩子们付出了。”西列斯以一种虽然冷静但又有点微妙的语气说,“在我的故乡地球,您这样的家长,最好去了解一下教育学理论。”
安缇纳姆沉默地望着他。
“……这会把孩子宠坏的,会让孩子没法独立。同时,您这样的一厢情愿,也是一种冷酷,因为您没将您的孩子看作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毕竟,在您离开之后,您的孩子也需要走上自己的人生。”
安缇纳姆像是有些吃惊,祂几乎干巴巴地说:“所以……所以我并不希望人类知道我做的一切。”
“可我已经知道了,母亲。”西列斯简单地回答。
安缇纳姆怔怔地盯着他,像是在这一刻才突然意识到,西列斯其实也算是个人类——呃,“算是个”,没错。
“……神明不用学习人类的教育学理论。神与人的关系毕竟与家长和孩子不同。”安缇纳姆缓慢地说。
“的确不同。但您也不能从一个极端走向另外一个极端。”西列斯说。
他心想,他刚刚是在和安缇纳姆分享什么来自地球的育儿心得吗?感谢万能的互联网,他居然还能头头是道地说上几句。
西列斯让自己摆脱这个奇异的想法,继续说:“如果您离开之后,‘阴影’这样的威胁再一次出现在费希尔世界呢?”
“如果人类摆脱了神明,那么他们就不会吸引‘阴影’了。”安缇纳姆说。
西列斯凝视着安缇纳姆片刻,然后十分冷静地下了一个结论:“所以您的确是在自责。”
安缇纳姆有一瞬间的无言以对。
“……我并不是说您的做法错了。”西列斯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一些,“我感到‘启示者’这个做法相当令人震撼,是十分奇妙的巧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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