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勒特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说:“中部,或者南部。我认为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为什么?”
“……关于三十多年前我父亲手里拿着的那个泥碗,以及最近一段时间在贝休恩流行的陶瓷制品。”加勒特轻舒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个复杂的表情,“这两者之间有着显著的关联。
“我花了点时间和陶瓷厂的人打交道,然后从他们口中套话……这些事情不完全是我做的,我找了个老水手,扮演一个刚刚来此贝休恩的商人。我想从他们那边知道那些制陶材料的来源。
“他们的口风很严,没让我得到更多的信息。但是,他们提到过福利瓯海中部这种类似的地方,类似于‘这一批还没回来。’‘他们得去到福利瓯海中间,那远得很。’这样的对话。”
幽灵先生点了点头,明白了过来。显然,那些人无意中透露出了一些信息。
加勒特没有再说什么,他目光复杂地望着那张海图。
突然地,他开口说:“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我感到我整个人像是被重新洗刷了一遍,被海水、被海风、被海上的日出和日落。”
幽灵先生和他的人偶静默地聆听着。
“或许我是走上了我父亲的老路,但是我终究也拥有了……至少试着拥有,自己的成就。一张海图。”加勒特说,“我记录了那些我自己曾经走过无数次的航线,也发现了一些从未有人知道的航线。”
他看向了幽灵先生,目光相当坦率。他说:“您曾经说,不能让他人的死亡成为我的死亡。而现在我可以坦诚地跟您说,那已经不再是我的死亡。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痛恨海洋,这里吞噬了我父亲,以及许许多多米德尔顿人的生命。但那终究是……终究是福利瓯海。”
他望向那张海图,难以避免地承认,他仍旧爱着这片自他出生就与他性命相连的大海。
加勒特定定地注视了片刻,然后说:“幽灵先生,您可以让您的人偶来拿海图了。我期待着这幅海图最终的完成。我期待着,福利瓯海的全貌。”
幽灵先生微微一怔,便点了点头。
一段时间之后,他注视着人偶再一次艰难地用钥匙打开了凯利街99号三楼小房间的门,将那张海图也放了进去——或许一号人偶心中会想,如果早知道的话,那还不如和之前赫德给的资料一块放进去。
这个想法令他感到了些许的好笑。
之后就不需要一号人偶做什么,于是他耐心地与人偶们聊了会儿天,然后才返回深海梦境的孤岛。
他静静地注视着岛上的几株植物,想到过去短暂又漫长时光里发生的事情,不禁感到了一丝叹息。
应该说,这个世界上许许多多的事情都是相互关联的。
当德莱森家族自北方出发,穿过福利瓯海,寻找北方乐土,千百年之后,就注定就有一位德莱森家族的成员不得不踏上旅途,在迷茫与恐惧之中探索自己未来的可能性。
当阿莫伊斯残存的意志决意在福利瓯海的上空对抗着“阴影”,沉默纪与雾中纪的光阴之中,就注定充满米德尔顿人死亡时哀戚的呼号。
他们距离福利瓯海这么近,连逃亡都无法阻拦他们对于这片海洋心心念念的复杂情愫。
对于米德尔顿人来说,如何处理这种缠绕在一块的情绪,或许也是他们终生困扰的一个问题。
他没有继续想下去。孤岛上已经没有需要他前往的梦境,于是他照例搜索了一下“奥古斯塔斯·邓巴”的梦境——仍旧无果——便打算离开深海梦境。
未来一段时间他将在各处奔波,肉眼可见的是,这种不稳定的生活状态会让他没法经常进入深海梦境。他需要尽可能在仍旧待在拉米法城的这段时间里,将深海梦境里的一些事情处理完。
邓巴的梦境也是他一直在意的一件事情。
行刑官。他一边碰触琴多的梦境泡泡,一边思索着。
对于这个身份的疑惑,来自于两个不同的信息来源提到的线索。其一是阿方索·卡莱尔曾经进入过的那个部落遗迹,那个村落的正中央就摆放着一个断头台。
其二则是加勒特·吉尔古德讲述自己父亲的故事的时候,曾经提及,当伊诺克·吉尔古德从福利瓯海归来的时候,其疯疯癫癫的表现,让当时金斯莱的居民想要将其带去市中心斩首,以此祛除邪恶。
……换言之,“斩首”这种风俗像是一种微妙的、对抗精神污染的做法。
他曾经想要给阿方索这位民俗学家写信,询问这种做法是否有什么历史传统。然而阿方索在当时那段时间里一直不知所踪,所以他也就只能作罢。
而奥古斯塔斯·邓巴,这位以拉米法城曾经行刑官使用的大砍刀作为自己时轨的启示者,说不定能了解什么——在行刑这件事情上。
不过……行刑?
当幽灵先生来到琴多的梦境的时候,他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本来想和他打招呼的琴多顿时安静了下来,只是好奇地望着他。
他想到了什么?
他只是突然意识到,当人们通常想到关于“行刑”“斩首”这些概念的时候,这件事情往往是与“审判”“铲奸除恶”相关的。
换言之,那是惩罚罪恶的行为。
从伊诺克·吉尔古德的经历也可以看出,人们这么做是为了对抗那些不明来历的精神污染,以及被污染的疯子。这种行为来自于他们对于旧神及其追随者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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