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氏看着自己的儿子,仰面凄凉一笑:“肃儿,你读遍了万卷书,可书中却不曾教你,人心隔肚皮。你在那方宅院活了十八年,处世纯良,所见之人数不过一只手,可曾知道将他放走的后果?”
“我相信他。”
南肃抬起干净的眼眸:“因为他就是活在这世上的另一个我。”
“就算娘信他,可是,娘也信不过其他人。”
曾氏心痛如绞,起身冷冷地道:“肃儿,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娘的苦心。此事不必再议,娘绝不会任你陷入任何的风险之中,他顾桥既然敢逃,那就休怪我南家无情。”
“母亲,母亲……”
南肃的呼唤被隐没在空气中,再也没得到任何回应。
时间一日日地流逝,转眼又落了纷扬大雪。悄无声息地,一匹白马来了青渊,却只不过短暂停留,就又在一个深夜离去了,溅出一片雪泥……
时值正午,南肃一身纯白大裘,支走所有看押人员后,走进地牢中,轻轻丢下一把钥匙:“你走吧。”
路尧已经被囚禁半年多了,闻言抬起头,只是用目光平静地征询——喉间血洞已被封住,可是,他再也不能说话了。
南肃转身离去,道:“我母亲那会儿留你一命,是觉得顾桥会回来找你,可如今你也看见了,你在他眼里一文不值。路尧,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我看见你,就像在看着我自己。
这世间,四处皆是伤心人。
……
三月的天,春风过了荒原,腊月的雪,冷风吹入天街。
春去秋来,那断臂哑巴的步伐从青渊一路向东北而去,走过了淮岗、鹤山、宜洪、宁廊、清怀、五福关等数十城池,约计数千里之路,顾桥走过的每一步路,他都跟了上去。
不管南北东西,他总会顺着直觉的指引找到他。
——你认识一个叫顾桥的人吗?
——长得很好看,眼睛笑起来就弯弯的,他是我失散的妻,我找他很久了。
“顾桥?”
沈大娘上下看了一眼男人,随意道:“两个月前搬走啦。”
这样的错过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可每一次都会让路尧的失望多积攒一分,他觉得,好像他这一生,已经注定了一直都会与自己的憧憬差一步距离。
他仿佛被闷头砸了一锤,深吸一口气,又重新拿出一张字条:“你知道他搬去哪里了吗?”
所有的字条都是提前准备好的,他已经吃了很多次闭门羹了。
谁料,沈大娘忙着去看孙子,便急忙道:“哎呀,好像搬去内城了,我不清楚具体在哪里,哪里可不好找,你不行问问别人去吧。”
路尧怔住。
眼前的门“砰”的被阖上,可他嘴角忽然就牵了起来,大颗大颗的泪水润湿了他的脸颊。
不,那里可太好找了。
比起整个天下,一个内城可实在是太小了。
……
转眼又是十二月来临,富云港里张灯结彩,浓浓喜气,将提前过年的气氛烘托得很足。
“砰砰。”
敲开中介人的房门后,路尧拿出字条:“你认识一个叫顾桥的人吗?”
“认识啊,你找他什么事?”
“……”
这样的回答,他实在等了太久了。
他怔了良久,方突然反应过来,掏出纸张在地上铺开,手指颤抖,第一次这样写道:“他住哪里,你可知晓?”
天还没黑,灯市也还未开,但是街上就已经十分热闹了,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各种小吃摊位绕着大街摆了一整排。
“嘎吱”一声,顾桥从小院走出来,一手抱着宝宝,一手拉上门,笑着问:“今晚宝宝想要什么灯?”
“小脑斧!”不过两岁多,词汇量却已经很客观了。
“好嘞。”顾桥刮了刮宝宝的小鼻子,向前走去。
快到年关,平日不出门的大户人家夫人小姐们也纷纷出了府,街上随处可见几人抬着的轿子软椅马车,一辆辆地从顾桥身边经过,偶尔飘出几缕欢笑声,和着海边吹来的风,一派祥和静谧的气息。
天色渐晚,街上亮起了大片璀璨的灯火,红红绿绿,金黄暗粉,一派琉璃。
炮竹声声,孩童欢快的稚笑,小贩的叫嚷,姑娘们的娇娆,顺着海岸的风一丝丝的传来,听在路尧的耳朵里,却好似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他跟在他的身后,只见他一身萧萧白衫,墨发半掩,唇似点朱,只是一个背影,已夺去了他世界中的万千灯火至美光华。
灯队吹吹打打的穿街而过,影影绰绰地挡在了他们之间,大红的绸缎和欢乐的人群点缀着这个夜晚。
顾桥,顾桥,我第一眼就认出你了啊……
终于,他发足狂奔,挤开人群,因为就在不远处,有一个人在等他靠近。他望向他的目光就像是沙漠上的旅人仰望海市蜃楼,通红着,颤抖着,恍若见到了不可相信的幻象。
透过稀疏的缝隙,他大口喘息,将唯一的那只手伸向他的肩膀——
顾桥笑着回头,微微一笑。
原来是卖灯的小贩见宝宝生得可爱,拿了个花灯在逗他。小孩子见谁都是乐呵呵的,小手抱着顾桥的脖子,大眼睛里倒映出流动的灯火。
“星儿,喜欢哪个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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