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日太长了,赵庸从未告过这么长的假外出,篱阳正欲摇头时,忽而顿住,“那阵子赵庸生过一场大病,有将至一月没伺候在御前,也就是那日起,先帝趁机免了赵庸在御前伺候,会是那次么?”
霍显深思地点着桌案,“霍玦战败……那时正乱着,他为何要赶在那个时候去云阳,当时还发生了什么事?”
宣州痛失两座城池,当时朝中的事儿太多了。
先是派兵夺城,武器粮草都需重备,宣州的流民都往京都来,还发起了疫病,简直是雪上加霜,赈灾款是流水一样的往下拨;另一边还得收拾云阳的烂摊子,灾后重建是必须的,军事上有巡查御史盯着,但库银的事就得派户部大臣前去稽核——
库银……
霍显蓦然抬首,“当年下派去稽核府库银两的是谁?”
第46章
姬玉落昏昏沉沉睡了一整日, 阴雨天室内昏暗,窗外雨声绵绵,屋里烧着炭火, 尤其好眠, 红霜来喂药, 她也不肯起, 囫囵咽了几口粥,倒头又睡, 像是要把这几日缺的觉都补回来。
雷雨声远去,她又梦到乔家人了。
她又梦到乔夫人了——
那是化雪的时节, 春寒料峭, 却已有新意。她从千芳阁的暗牢逃走时不敢停歇,直到将追她的人遥遥甩在身后,她知道是那个姓林的夫人故意将她卖掉。
小孩子生性都是敏感的,虽与姬家人相处不过两日, 可那些大人们看到她时震惊害怕的眼神, 她知道那个大宅院里没有人喜欢她,可她还是得走回去,总不能饿死吧。
路走多, 鞋也破了。
来时规整的小鞭子也散作一团。
困了就歇在破庙里,饿了就去偷去抢, 每日都要上演一出被人围追堵截的戏码,于是脚底那双鞋愈磨愈破, 终于有一日没跑掉,那些被偷了钱袋食物的人将她包围, 边打边骂。
就在一刹那, 周遭声音散开, 有辆马车停在一旁,车里下来个神仙似的女子,姬玉落这辈子没见过如此温婉貌美之人,她伸出手去拨她遮住面颊的发,指尖都带着花树的气味。
那时候她想,她一定是来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吧。
她问姬玉落姓名年纪,姬玉落都一一答了,但问家在何方时,姬玉落谎称忘了。
姬玉落不爱哭的,但那日却在乔夫人面前哭得悲惨可怜,以此博得乔夫人同情,后来乔夫人将她收拾干净,看她模样漂亮,甚为喜欢,收她作了义女,让她和乔循一样喊她阿娘,教她读文识字、诗词书画;每日将她打扮得很漂亮,那是乔夫人的乐趣,看见漂亮的姬玉落,她便很欢喜;乔夫人也教她看帐,学铺子里的生意,她很耐心,一字一句娓娓道来。
这一切于姬玉落,都像是一场梦。
她于是惶惶不可终日,日日装乖扮巧,只怕乔夫人一时心软收留了她,哪日嫌她累赘了,又不要她了,毕竟人家是有亲儿子的,怎么会心甘情愿养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呢。
她太坏了,她甚至想若是没有乔循就好了。
没有乔循,乔夫人就只有她了,就不会将她赶走了。
可乔循有什么错呢,成日缺心眼地跟在她身后喊阿姐,其实姬玉落可烦他了,她一点儿也不喜欢他!
这样的邪念日复一日,她甚至在某日午后,阳光正好时将他推下了水。
池子的水太浅了,乔循呛了几口,受了风寒,休养三日之后便又活奔乱跳的。
嬷嬷问他怎么摔的,他只说自己脚滑。
他还是喜欢找她玩儿,会把喜欢的东西分给她。
后来姬玉落问他是不是把脑子摔坏了,乔循又委屈又认真地说:“娘说阿姐过得太苦,我要对阿姐好。”
姬玉落想,他大概真的是脑子摔坏了,哪有被害了还对人好的,真笨。
乔家灭门那夜,乔夫人匆忙将两个孩子塞进柜子里,哭着嘱咐他们无论如何不准出来,她摸着乔循的脸,说:“循儿是男子汉,不要怕,要保护好你阿姐。”
那是姬玉落第一回 见乔夫人哭,乔正平是个极好的丈夫,他从不让乔夫人难过,可那夜乔正平死了。
从柜门的孔洞里,她看到先后两具血淋淋的尸体,她和乔循互相捂住对方的嘴,掌心里是对方的眼泪。
往外更是尸横遍地,往日照顾他们的嬷嬷婢女们都倒在血泊里。
乔循颤抖地说:“阿姐,我害怕……”
他们露宿街头两日,直到官府外墙贴出了乔家案的“杀人凶手”,是一个劫匪的模样,他们说,是匪徒流寇杀了乔家人。
不,不是这样的!
于是姬玉落带着乔循去官府报案,可那是她这辈子做的最错误的决定。
乔循死了。
那年他才八岁,还那么小的年纪。他抱住赵庸的脚,声音稚嫩又嘹亮:“阿姐快跑!快跑啊!”
到最后只剩奄奄一息,“快走呀……走呀阿姐……”
赵庸拖着脚下的乔循朝她走来,地上划出一条血痕,那是乔循的血。
跑,要跑的!
对,要跑的……
雪夜昏暗,暗得像千芳阁的地牢,潮湿腐烂的气味又往上涌,雪埋住了她,冷、太冷了。
榻上的人蜷缩地裹着被褥,浑身抖动起来,身上的温度甚至比清晨时更烫了。
霍显焦头烂额了一整日,下职还被顺安帝宣进宫陪着玩儿,回府时已是披星戴月的时候,雨都渐渐小了,却见郎中说的“小病”竟不见好转,反而更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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