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鼻子一酸,突然很委屈,就开始哭。
我该怎么说呢?难道对他说他女儿是个变态么?我说不出口,只能哭,对他赌咒发誓,说我以后再也不会去网吧了。
他没说什么,只是抽烟,叹气,他刚从工地给人刮完水泥回来,指甲缝是黑的。
我觉得很对不起他,也对不起我妈。
被从网吧抓个现行后,我爸开始接送我上下学,他的摩托车每天放学准点在学校门口等我,确保我没有去网吧鬼混的机会。
2007年,买得起轿车的没有现在那么多,可南城14中是全市最好的中学,富家子弟云集,一般家长接送孩子都是轿车的,只有我爸的摩托车停在学校门口,裤脚上还有水泥砂浆的痕迹,在一群漂亮的汽车中间格格不入,我觉得丢脸,怕同学看到我爸开个破摩托车,每天放学,要么第一个冲出去,上了摩托车就催促他快走,要么就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等学校里的人都走光了,才慢腾腾地出来。
也是从那时,我养成了讨厌雨天的习惯。
坐在摩托车上,不遮风不挡雨,裤腿湿了一大截,雨点噼里啪啦打在脸上还很刺骨,一整天,身体都是冷的。
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爸骑摩托车来接我放学,尤其不想让陈谨良知道,可是她还是知道了。
那天放学,我又在教室里磨蹭到所有人都走了才走,没想到却在学校门口碰到了陈谨良,我正坐在摩托车后座上戴头盔,怕人看见,催促我爸快走,谁知那辆二手买来的旧摩托车突然撂了挑子,死活打不着火,我爸奋力踩着脚蹬子猛蹬,脑门上汗都出来了,我在后座上不耐烦地大声埋怨他,被陈谨良撞个正着。
瞬时间,我有种被人当众戳穿的羞恼,不敢看陈谨良,只好高声责怪我父亲没用,买个破摩托车,连火都打不着。
那时的我多么幼稚,觉得只要大声埋怨我的父亲,就能减少一点我在陈谨良面前的自卑和窘迫。
第7章
陈谨良主动来找我和解,就在我被迫撞见她的第二天。
那天晚上回家去以后,饭桌上的气氛很沉闷,我们一家三口对坐,埋头吃饭,谁也没说话,只有电视柜上那台大屁股长虹彩电,用年久失修的音响刺刺拉拉地播放新闻联播。我爸喝了一整杯白酒,而他平时是个不喝酒的人。
我直到小学5年级一直是外地农村户口,当时因为政=策原因,外地借读生即使在南城念完初中,也只能回户口所在地参加中考,父母为我念书,勒紧裤腰带,东拼西凑了12万块钱,在南城买了个上世纪70年代的老旧小区房,那小区原是某个国=企单位的分房大院,2007年正是南城房价开始飞升的第一年,四处都在大兴土木建新楼盘,很多人都想买新楼,旧楼急着出手,所以我们家当时买的老房子,100平米,只花了16万,那地方当年是治安混乱的城中村,旁边全是本地人的违章改建出租屋,人口密度极大,楼房之间的小巷里经常能看到成堆的针头,父母之所以在那里买房,不为别的,就为了能把我户口迁到南城来,好让我读书。
2007年,南城的房价从年初的不到2000一路涨到了3500块一平米,此后几年更是一路飞涨,又恰好碰上了08奥运,全国范围内的环境整治运动如火如荼,南城政府也开始了拆除违建和城中村治理工程,又有一个地铁站在我家旁边开建,连带着我父母当年16万买的房子在随后的几年里市值涨到了接近200万,当然这是后话。
07年的时候,我家还是挺穷的,我爸是水泥工,我妈在家附近的小餐馆当服务员,每个月两人加一块收入才三千多块钱,还要还跟亲戚借的买房的外债,还有我们学校三天两头收的补课费、学杂费,一家三口扎紧了裤腰带过日子。
扯远了。
总之那天晚上我写完作业出来时,看到我妈拿红花油给我爸揉腰,我才知道他白天在工地扛水泥把腰扭了,是忍着疼去学校接我的,现在撩起衣服来看,腰上一大片淤血,都紫黑了,看了叫人害怕。
我爸虽然是个农民工,没文化(他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工了),又和其他没文化的男人不一样,他长得精瘦,说话斯文,我记事起,没从他嘴里听到过一句粗话,也没见过他一次在我面前露膀子——即使是夏天最热的时候。
我以前以为全天下的男人都和他一样,后来才发现不是的,就拿初中班上那些半大小子来说,他们还是富家出来的男孩呢,一口一个叼=你=妈,骂起人来花样百出,真让人讨厌。
所以那天晚上是我少见的能看到我爸在客厅里把上衣撩起来的时候,母亲把红花油倒在手上搓热了,手掌心贴着他腰上黑紫的淤伤推拿,他眉头皱出了三道深沟,灯光照不进去,只有三道黑影。
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很疼,可是他没有出声。
我愧疚自恼,只想扇自己两巴掌,走过去,嗫嚅着劝他:“爸……要不去医院吧。”
他抬起头来,眉头强行舒展了一点,冲我笑,比哭还难看,“不用,你写完作业了?”
“嗯。”
“那就快去洗澡,水已经烧好了,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熬夜,小心发育不良。”
其实那时候我身高已经有1米71了,可是很瘦,只有90几斤,麻杆似的,所以他们老担心我营养不良,给我买牛奶、买骨头煲汤,他们自己则是能省一分是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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