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临出门时还在对我笑,哪怕天光漏进来,她的嘴唇是那样惨无人色。我没有料到河雅这么容易就会罢休,这超出我的预料,却与结果没有丝毫出入。我淡漠地回视她,她眉毛一挑,就此消失。
我感觉心口破了好大一个洞,漫天大雨争先恐后冲进去,容不得我挣扎,整个人便被洪流吞噬干净。我迫不及待想要找些什么支撑,脚步踉跄地奔到长廊,扶住栏杆大口喘气。
过于绷紧的指尖力量让我觉得疼,低头便发现是河雅亲自为我带上的那枚圆环在作祟。我不休不止地往下撸,这带了十几年的东西竟不复顽固,在看到它脱离时我心里升起摸不着边际的空茫。
我甩手,将它丢弃于这个永不见晨光的雨夜。
【四五章】
夜深,露重。
鼠类肆意穿行的偏僻深巷,有梆子声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除此之外,便是由温转凉的液体从屋檐上滴落的声音,滴答,滴答,聚在青砖地面上,反照出冷白的光芒。
我把手笼进袖子里,眯着眼睛抬头看。归迟站在屋脊上,纯黑的宽大披风在夜风里微微翻动。
我记不清自己跟了她多少年,时间已经完全模糊了,而她也早已经换过无数寄主,如今这位生前是杀人如麻的暗卫,能将贴身薄刃舞地十分惊艳。
须臾,归迟飞身下来,道:“来晚一步。”
语气里听不出情绪,这时屋脊上的尸体摔了下来,“砰”一声砸在归迟身后两三步远。我过去俯下身,拨弄死者的脑袋。
那是一张充满惊惧的男子的脸,我的视线落在他脖颈的咬痕上,回头问归迟:“你猜她现在会在哪里?”
天边是一轮半弯的残月,月色清冷,归迟转身就走,很快消失于巷子的尽头。
花香浓烈,芳郁的、轻佻的,一团团,簇拥在还算宽敞的厅堂里。视线里姹紫嫣红,处处是女子丰腴白皙的身体。我颇不习惯,搭垂着眼梢隐在归迟身后。归迟理都不理迎上的老鸨和媚眼如波的姑娘们,择一张角落里的位置,将连帽披风裹地更紧。
老鸨咋呼一声“怪人”,自忙着去应酬别的客人。
我用桌上的茶水润了润嘴唇,垂着眼睛看着桌面发呆。归迟的头突然探过来,我扬眉看她,她面无表情道:“这次不要再拦我,你拦不住我——不要逼我伤你。”
我与她对视,须臾,移开视线:“请便。”
厅里的大灯在这时突然熄灭,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鼓掌口哨声:“苏娘、苏娘来啦!”中央的绣台四角点上了琉璃灯,罩上绛红的轻纱,红幽幽的光直醉人眼。白色绢布从半空里缓缓落下来,一折一折,折出连绵的波影。
我望过去,有黑色的剪影落在绢布上,窈窈窕窕,玲珑身段舞出轻盈翩跹的姿态。乐音突然响起,缠绵悱恻地撩拨着酒客的心魂。
“苏娘……”我默默咀嚼这三个字,周围漆黑一片,只有大厅中央的绣台,莹莹光亮中隐藏着那般出彩的人物。
乐音一下子高亢起来,白色绢布尽数落地。我捏紧袖中银钩,但见那盛装女子执一柄纨扇,眉梢勾出一缕粉黄的蝶,妖娆笑颜冲散四周黑暗,她便是游移的那抹魂,落在哪处,哪处便是满室的旖旎。苏娘舞的行云流水,底下阵阵叫好声,我只将视线锁在归迟身上,果不其然,她指尖在桌面上一点,整个人凌空着往绣台飘去。
厅里有一瞬间的失控,待看清绣台上两人之间的身形起落,酒客又以为是特殊的节目安排,吆喝声重新响了起来,甚至比先前还要热烈。苏娘显然处于下风,渐渐招架不住了。有人在下面大声道:“可要怜香惜玉哇!”
归迟往声音发出的地方露出个冷笑,手往前一擒,扣住了苏娘的手腕。锦色的裙裾片片漾开,苏娘始终无法挣脱,遂恶狠狠地盯住归迟:“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追着我不放!”
归迟以两指扣住苏娘的脉门,捏着她的手腕拉近她,苏娘不惧反笑,忍着疼痛轻佻道:“还是你看上了我?”
归迟不屑地勾唇,苏娘幽绿的眼眸媚到无法言表,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袖中银钩已经带着戾气向归迟劈去。归迟松开苏娘退了数步,我趁机拉着苏娘往外跑。
“你三番两次救我,理由是什——”话未说完苏娘就是一声惊叫,她揽住我的脖子化出原型,扒在我身上瑟瑟发抖。这时归迟的声音在后方响起:“春至。”
我停下脚步,看怀里这尾白狐,又看向面色不善的归迟。
对峙间夜风飘旋,许久,归迟往前走,苏娘立刻将我搂地更紧:“春至,已经有九十九年,今夜之后,你去留随意。”
擦肩而过时我嗅到归迟身上的香气。那不是属于她的气味,而那也正是她一直追着苏娘不放的原因。
“你造太多冤孽,不要再为非作歹了。”我拨开苏娘,要走,苏娘拉住我的手,笑道:“就这么走了?”
我避开她的拉扯:“自重!”
离开很远还能听到苏娘的笑声,我心烦意乱,却又鬼使神差地重新走到她身边。苏娘噙着笑,手指勾划自己袒露的锁骨,目光流连在我脸颊,轻言软语道:“春至?”
她吻我,我捏紧手心,但在她一寸寸的亲吻中还是渐渐抬手揽住了她的腰。彼此之间想要什么昭然若揭,苏娘的身体很柔软,她趴在我身上露出迷乱的神情时,我的手指嵌入她温暖的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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