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人被送入将军府后院,幕僚聚在书房商讨该如何对待这位传闻中的祸水。杀之无异于公然谋反,逐之亦是违背圣令,难不成只能好好养在府中?将军听着幕僚们层出不穷的建言与阴谋,有些头疼:“罢了,不过一介药人,还能是洪水猛兽不成?就先放在府中,量其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将军,不可啊!”一灰衣幕僚急急上前两步,劝道,“先皇之死,前车之鉴,将军不可不防!我虽身在北疆,却也听得不少从京都传来的诗词与歌谣,那药人绝不是活死人肉白骨的圣物!分明是蛊惑人心的妖!一代清明帝王,与那药人厮混后,竟变成个嗜血嗜杀的暴君!前朝后宫血流成河,昭国上上下下民不聊生。若非将军您坐镇北疆,这里的百姓哪能过上如今日日饱腹的安乐生活!”
“是啊,将军!”另一幕僚出声附和,“先皇驾崩,新皇即位。昭国上下还未恢复生机,天子便将主意打到了北疆。据传,新皇亦对这药人百般宠爱,珍宝古玩堆满了药人宫殿,任其砸摔抛碾,听响取乐。真是十足的荒唐!百姓尚衣不蔽体,宫中的妖邪却‘金满山,银满山,山山悦耳’。呵,这市井里巷的童谣足以见得,新皇对药人异常看重。而今舍得送到北疆来,定是所谋甚大!”
嵇衍揉揉眉心,挥手道:“诸位先坐下,诸位的考量衍清楚。但衍身为昭国大将,哪能未见其人,就先惧其势。这些童谣歌赋衍也有所耳闻,但传言不可尽信,京都里巷里的谣言从开国到现在就没有停歇过。想必诸位也听过不少讥讽我嵇氏的诗词文章,而这一套不过是那些穷酸书生另辟蹊径求扬名,向皇帝表忠心的手段。至于那药人,我并未亲眼见过,不能轻率地就下了判断。”
灰衣幕僚长叹一声:“将军仁善,这是北疆百姓之幸,却于将军自身有祸。我知将军不想过多地为难那药人,但——”灰衣幕僚“砰”地跪下,“若那药人行事不端,蛊惑将军,吾宁死也要为将军除了此等祸患!”
嵇衍快步上前,扶起灰衣幕僚,感慨道:“君且安心,衍明白。”
如果一个人说自己明白便是当真明白,此后一生也绝不会违背当下之坚定的话,古往今来便不会有那么多纠结难缠命运难违生死难料的大戏。
虞尘隐来北疆这一路,沉睡时候偏多。或许是被嗜血的先皇伤了根基,他眉睫皆白,银丝及腰,眸色幽绿,人也虚弱。他感到自己的秉性越来越靠近植物,会想要长久地晒太阳,也想要沐浴雨露。到了将军府,他不顾下人阻拦,一个人躺在院里的泥土上,任太阳洒遍身躯。他变得不爱说话,不爱闹不爱笑,只是整日地昏乏。传国玉玺没有着落这件事,他也没有精力去想。
晒太阳时候,觉得戴面具不舒服,不能享尽阳光,便揭开面具扔到一旁。他不愿为了别的人让自己不舒服,无论新皇是如何想的,无论北疆要如何待他,好像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阳光雨露,雷霆泥土,无所谓了。
没过几天,这小院的下人都变了态度,从严防死守药人,到严防死守外人。他们默契地守在小院里,竟不想让院外任何一人打扰,哪怕那是他们发誓效忠的将军。就让小药人呆在这里,安安静静躺着,不属于他们,也不属于别的人。
将军见到小药人那刻,下人的心碎了一地,扫帚扫不动,风也吹不走,只能变作一滩污泥,平白让人恶心。
将军换掉所有下人,随后带小药人去了马厩。
虞尘隐从未见过汗血宝马,抚摸着赤马火热的皮肉,浅浅地笑了下。
“你很喜欢?我还有一匹,送给你。”
虞尘隐摇摇头:“不用了,我已经骑不动马。”
将军闻言大笑三声:“那又何妨?我带你便是。”
将军带小药人疾奔在北疆辽阔的草原上,遇见大雁,拉弓射出。大雁倏然落下,中箭的翅膀扑腾半晌,再不动弹。将军下马拾起大雁,要送给虞尘隐。虞尘隐没要:“我拿这做什么,你喜欢自己留着。”
“那你喜欢什么,奇珍异宝,或是快刀名剑?”
“奇珍异宝,我自己不是吗?要刀做什么,杀人还是饮血?”
将军并未生气,长叹一声:“你受苦了。若你愿意,就在北疆安然生活,我保你此后无虞无忧。”
“但愿吧。”
“你不信?”
虞尘隐轻抚汗血宝马,并未抬头望将军:“不是不信将军,只是不信人心。先皇也曾有明智的时候,也曾执笔研磨为我书画,也曾严于律己待我如友。可最后……成了个嗜血嗜杀的怪物,日日取我血,伤我身,痛我心。将军……”虞尘隐抬起头,直视嵇衍,“你是否也无法放下权势?”
虞尘隐望着眼前英雄霸王似的将军,心绪略有不平。他会是玉玺的突破口吗?还是又一次徒劳无功。
将军上马,带着虞尘隐再次急速狂奔,风擦过他们的耳,将军笑得爽快:“说来尘隐可能不信,我并不贪恋权势。若衍有心,前些年昭国动乱时候便是造反好时机,何必龟缩北疆,忍受京都那帮皇帝大臣的鸟气。我嵇氏一族,顶天立地,个个是一等一的英雄汉,若不是为了昭国百姓着想,担忧战火之下民不聊生,早将疯皇帝取而代之。”
虞尘隐没有回应,马奔得太快,他不想说话,只懒散地靠在将军胸膛,感受着恣意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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