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归远闻言,眉梢扬了一下,淡然道:“我爸爸也很能吃辣。”
月宜的目光果然又落在他身上,可是不知为何,他没有觉察到月宜有任何的欣喜和惊奇,相反,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能感觉到月宜的眼神中有一丝幽怨和悲伤。
甚至是对自己的不满和怨怼。
他不懂,有心想询问,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月宜待他的态度总是很微妙,不似和蓝沁婷那样亲密,也不似和郑言辛那样同学间的嘻嘻哈哈,与时归远指尖总有些刻意的疏离。
服务员端上来一盘又一盘精致的菜品,月宜就爱吃那些乱七八糟的小东西,什么魔芋丝、牛百叶、红糖糍粑……牛肉羊肉几乎没吃。小姑娘白皙脆弱的手腕总是出现在时归远面前,那么细那么软,稍稍一用力估计就能给她折断。
时归远忽然默默把一盘羊肉从郑言辛面前移过来,放在自己和月宜之间。郑言辛不满地问他:“干嘛啊,我还没吃呢。”
“你那边都满满当当,装不下了。”时归远说。
蓝沁婷对月宜说:“月宜,你尝尝这个羊肉片,货真价实,没有一点掺杂,很好吃。”
月宜摆手,微笑说:“不好意思啊,我不吃羊肉。从小就不吃。”
郑言辛笑道:“唔,你这就和老时不一样了,老时最爱吃辣椒,其次就是羊肉,每次他请客,不是火锅就是羊肉汤,而且一定要加足辣椒油。”
月宜不吃羊肉是随了妈妈家里,外公外婆还有舅舅家都不吃羊肉,所以她也不太喜欢。祝玮爱吃,想来时归远也是被祝玮影响的。月宜忽然想到,祝玮一定在时归远很小的时候就给他买羊汤、羊肉,而自己那时候却只能跟着妈妈、外公外婆。
她享受不到的父爱都在时归远那边。
自此之后,席间月宜的情绪稍稍有些低落,神经大条的郑言辛和蓝沁婷感觉不出来,一直注意、观察月宜的时归远自然感觉得到。
饭局结束,郑言辛又说起来理工大的那个帅哥,还特意找出一张照片给月宜看,抱着欣赏帅哥的心态,女孩子们头挨着头对着手机屏幕审视一番,最后蓝沁婷开口说:“其实眼睛和鼻子长得挺帅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笑起来就有点……有点猥琐……”
月宜推了一把蓝沁婷,将手机重新还给郑言辛,婉声说:“谢谢你的好意,也谢谢他的抬爱,但是我不想认识他,也不想谈恋爱什么的。”不经意间,她看到时归远忽然笑了一下,心里又想起那天他“教育”自己的话,转而对郑言辛说:“我有男朋友了。”
“谁啊?”蓝沁婷和郑言辛异口同声地发问。
月宜骄矜地说:“不告诉你们。哼。”
时归远脸上那一丝丝笑意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月宜还是感觉他的气场有点冷,不自觉地拢了拢自己的手臂,往蓝沁婷身边挪了挪求安慰。
散场之后,月宜说要去老巷口后面的夜市买东西,时间尚早,完全可以独自一人回家,郑言辛和蓝沁婷便不再强求一路同行,倒是时归远说自己也有事要忙,缓缓跟在月宜身后,看着女孩子在夜市上看这看那。女孩儿背影玲珑娇俏,一头乌黑的长发如海藻一般被束成高高的马尾,他想起来女孩儿笑起来眉眼完成月牙的样子,如水中弦月,温润翩翩,任是谁都会称赞这女孩子的如斯美貌。也难怪,有那么多人想要和月宜认识。
月宜蓦然回首,灯火阑珊之处,却是时归远玉然身影。少年长身玉立,面容虽然不是十分精致好看,但五官立挺,气质斐然。
她还没开口,时归远率先打声招呼上前询问说:“你要来这里买什么?”
月宜故意说:“给我男朋友买东西吃。”
“别骗人了。”时归远面无表情地说。
月宜瞪圆了眼睛,梗着脖子,攥紧拳头不肯示弱:“我就是有男朋友!”
“你要是有男朋友,早都消息、电话一遍遍轰炸,还能让你这么清闲地优哉游哉逛夜市?”时归远双手环胸,噙着笑望向她,“一看你就没谈过恋爱。”
月宜涨红了脸,气鼓鼓地背过身:“你那么有经验,你肯定骗了很多女孩子。”
时归远没回应,月宜以为他是默认了,连带着对祝玮的怨气狠狠推了一把时归远。时归远顺着她的力气退后几步,“啧”了一声:“做什么?”
“坏蛋,和爸爸一样坏!”月宜眼圈红了,含着哭腔,联想到祝玮欺骗了自己和妈妈,愤怒地说。
时归远怔愣在原地,过了几秒钟连忙说:“你哭什么,我并没有欺负你啊。”
“有,你就是欺负我!你和爸爸都欺负我!”月宜娇声娇气地开口,心想时归远和他的妈妈将自己的父亲、父爱都抢走了。
时归远听着女孩儿刻意压低的细密的啜泣声,心里着实束手无措,更无心分辨她所谓的“爸爸”是谁。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只得耐着性子对月宜说:“我真的没有欺负你。或者我言语上如果让你觉得冒犯,你可以指出来,我不再说了就是。”
月宜咬着唇瓣,一言不发,绕过时归远一路向前。时归远大步来到月宜身旁,他个子高,一下子就遮住了几个男孩子惊艳于月宜容色的目光。时归远心里不由地冒出一分得意,语气也比方才更加温和:“你要买什么?”
“羊汤……”月宜的声音软软得,就像是那种刚出生尚未张开眼睛的小动物,轻轻用手指一碰,颤巍巍得,十分可爱可怜。
“给谁买的?”
“爸爸。”她念迭字特有一份黏糯可人,时归远不禁想着,她如果喊哥哥是什么感觉?
“前边有一家店铺,做生意有小十年了,我经常从他们家买。”时归远遥遥一指。
月宜看着时归远,情绪低落地问:“给你爸爸买?”
“都是妈妈买给我和爸爸喝。”
很简单的一句回话,时归远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妥,但是月宜眨了一下眼睛,下一秒,晶莹的泪珠顿时顺着脸庞滑落。
时归远再也不能维持那份淡定,他慌张地伸出手想要给月宜抹去眼泪,可是女孩子一下别过脸儿,时归远这才意识到自己要做什么,指尖只差一点点就能碰触到月宜如白玉雕塑一般细腻的肌肤。他眉间蹙起,茫然地望着她问:“祝月宜,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哭?我好像并没有惹到你。”
“有,你哪里都惹到我了!”月宜啜泣着说完,手掌胡乱抹去泪水,然后疾步往小摊位走去,时归远琢磨着月宜说的话,也只能隔了一些距离跟在小姑娘身后。
月宜本来说话就轻轻柔柔得,方才和自己生气,也好像是在撒娇,如今声音里蕴着一丝哭腔,连带着羊肉汤摊位的老板都觉得月宜小可怜,价钱比平常时归远买的便宜了不少。
她提着热腾腾的羊肉汤往巷口处走去,时归远不放心情绪低落的月宜独自一人回家,她抬手打车,时归远从后说:“我送你回去。”
“不要!”女孩子脆生生娇滴滴的两个字在时归远耳畔响起。
时归远听着,心里忽然痒酥酥得,那种滋味就好像是轻微的风,在心头轻轻飘过。他沉默了几秒说:“天已经黑了,还是我送你,否则蓝沁婷不会放过我。”
月宜不再拒绝,她确实害怕走那条夜路,黑漆漆得,总说要布置电灯,结果到现在也没有布置上。两人坐上车,她静静望着窗外,人畜无害的一只小兔子,只是偶尔莫名其妙的炸毛。时归远又问她:“你干嘛没事就偷看我?”
“我什么时候偷看你了?”月宜霍然转过小脸儿,瞪着大眼睛,心虚地问。
“很多次。吃饭的时候你经常观察我吃了什么,喝了什么,然后跟着我学。”时归远气定神闲地看着她。
月宜觉得羞窘,她以为自己掩藏的很好呢。
或许别的女生的偷看时归远毫无察觉,可月宜的目光他真的无法忽视。
月宜一手揪着扣子,不言不语得。
时归远没等到回答,又问:“在想什么?”
“我想妈妈了。”
“很快就到家了。”
月宜忧伤地说:“到家了也看不到。我妈妈去世了。”
时归远张了张口,眼神怔忡,几秒后,低了低头,满含歉意地说:“对不起。我很抱歉。”
“你爸爸妈妈对你很好是吗?”月宜反问。
时归远点点头,但是没有描述,月宜没有妈妈,他在她面前提起自己健在的父母实在残忍。月宜的眼神愈发黯然,轻声一笑,眼底却没有丝毫的笑意,轻飘飘地说:“真好,我妈妈去世了,我爸爸和我也不算太亲近,我小时候也没怎么和爸爸接触,现在长大了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我却感觉爸爸待我就像是别人家的孩子一般,亲切,却又透着疏离……”
时归远心里无端一疼,可他不知道在什么立场安慰她。
“啊,做什么啊……”月宜手肘处忽然酸麻,她奶凶奶凶地瞪着他。
时归远只是温和地扯了扯唇角:“不小心碰到了。”
“坏蛋。”月宜揉了揉手臂,被他一搅和,方才不愉快的想法慢慢散去,只是她沉静下去,又继续看风景。
到了月宜家的小区外面,月宜却说什么都不肯让时归远送她进入小区,她害怕撞到祝玮,那样真的很尴尬和诡异。时归远见她如此坚持,心底有些不悦,又回到原先那个话题:“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要偷看我?”他走近一步,迫使月宜不得不向后退,靠在一棵粗大的老槐树上,无措而害怕,时归远闻见她身上柔软的香气,一张莹白的小脸,比今晚的月光还要皎洁柔美。
“没有……”她没什么底气的辩解。
“祝月宜,你喜欢我,对吗?”
月宜又是羞愤的目光看着时归远:“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我才不要喜欢你,你是坏人!”言罢,又推了他一把,迅速跑开了。
时归远怔怔望着月宜的背影,第一次对一个人感觉到茫然和不知所措。如果她并不喜欢自己,为什么总是无声无息地偷偷在私下里偷看自己,而且还是那样温婉好奇的目光?像是小刷子一样萦绕在心尖。他一路走回家里,秋日里的冷风吹得他足够清醒,可即便如此,还是无法分析出月宜到底对自己是什么样的态度和感情。
时蕾听到儿子回来的声音,连忙走出卧室笑盈盈地问:“回来了?和同学玩的怎么样?”
时归远换上拖鞋,坐在沙发上温和地和时蕾说:“挺好的。”
“吃的什么?”
“火锅。”
“几个人啊。”
“四个。”时蕾只知道有蓝沁婷和郑言辛,另外一个人她就不清楚了,儿子却诚实地说:“妈妈,还有一个女生,是蓝沁婷的好朋友。”顿了顿,他用一种略显困惑的口吻对妈妈说:“我其实并不想认识她,和她在一起,我总是觉得自己很奇怪。”
时蕾温婉地看着自己品学兼优的儿子,洞若观火地指出他的问题所在:“阿远,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同学了?”
时归远英俊的面容难得露出一丝腼腆和羞窘,摇摇头,对时蕾说:“不,我还不清楚,但是她在我看来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子。我想接触她、了解她。”
“那,人家对你的感觉呢?”
时归远回忆着月宜复杂的目光,略有迟疑地说:“不清楚。但是我知道她很在意我。”
时蕾不反对儿子在高中时期恋爱,毕竟时归远的性格老成持重,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学业上从不会有太多差错,甚至于看到儿子显露出一丝少年人应有的青涩,她心里还觉得儿子终于没那么少年老成了。“你若是真的喜欢那个女孩子,就坦然地去交朋友,不要做一些让别人反感的事情。”时蕾揉了揉儿子的头发,笑道,“明晚不上晚自习,你爸爸说要带咱们去吃刚开的西餐厅。你不是一直也念叨着想吃小羊排吗?”
时归远蓦然想起月宜,她不爱吃羊肉,但是好像很喜欢吃炸猪排,席间蓝沁婷点的炸猪排,月宜吃了好几块儿。若是菜单上有,他想着也许可以给月宜带一些。
这是一种让他感觉奇异却又愿意尝试的生涩的行为。
只是因为对象是月宜,他想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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