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寅释只觉一阵寒气涌上心头,脑海里浮现那日火光中,舅父骑马冲出人群的模样。依稀还记得他鬓间新生的白发,那坚毅的、深沉而无畏的面庞。
“寅儿,舅父是看着你长大的,难道不该为你做点事情吗?”
“舅父……”朗寅释捂住了蓦地发烫的眼睛,急气交加地质问道,“那可是天朗的镇国公,镇国公啊!李思桐他岂敢?!他岂敢?!他有几条命敢做出这等事情!!”
“那晚柳皇山上是一场恶斗,漫山大火,根本分不清情况。李思桐急于将咱们拿下,派了弓箭手向山道上射箭……咱们的三百余寅字军无一生还,洛大人也……”夜魅深知主子的痛心,欲言又止道,“此事,是五日后山火熄灭,才被发现的。”
“啊啊——!!”无可遏制的悲愤从朗寅释心底袭来,他一拳狠狠砸在墙壁上,整个木屋摇晃了起来,灰尘弥散在空气中,朗寅释一阵气血上涌,连连倒退,靠在椅子上。
他还抱有一丝侥幸,舅父毕竟是他和朗康辙共同的亲人,这么些天了,也许舅父正在回京的路上,也许他已在中州府沐浴更衣,终于过上了不必东躲西藏的日子,安心等待着他回归了!可是,人算不如天算!
那是他所珍视的最后一个亲人。这一路来,他忙于摆脱围追堵截,焦头烂额,有太多事情顾虑不到。可他万万没有料到,他竟然连舅父也没能照顾好!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舅父根本不必南下,也绝不至于陷落柳皇山!
朗寅释从未像此刻这般痛恨着自己,痛恨他这可悲的命运,所有人都在为他牺牲,先是母后、然后是溢泽、幽儿……如今又是舅父……他凭什么让这些人为他不顾性命?他又该怎么做,才能保护好自己身边的人?!这无常的命运,像一座逃离不开的五行山,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正是朗寅释抱着自己的脑袋,陷在痛苦中时,兰溪匆匆走进了小木屋,她的神色有两分仓皇,口吻里透露出焦急。“将军,您快出来看看!”望见朗寅释煞白的脸色,兰溪一时心惊,甚至来不及问出关心的话。
朗寅释勉强振作精神,收敛起情绪,他抬起头来,从瞭望的窗子里向外看,这一看不由星目圆睁,警钟猛响。情况不妙!
不知何时,天气阴沉了下来,不远处的天边,浓重的乌云积聚着,酝酿着一场蓄势待发的雷暴,江面上已经风起浪大,一群乌鸦嘶鸣着在风中久久地盘旋。
他疾步走出小木屋,两步登上瞭望台,举起筒镜,望着江面上的情景。
只见江上狂风四起,江水猛烈地拍打着两岸,卷起滔天的巨浪,层叠的高耸浪花涌来,宛如受驱赶的巨龙,奔腾肆虐,江水被风浪裹挟着前进,一波波击打着岸边的礁石。乌云重若千斤,从天边压倒过来,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便砸落在人身上,正在岸边排队等候着的将士们被淋湿了衣衫,瑟瑟发抖的缩成一团。本就寒凉的天气,因风大雨大而冷得彻骨,带着一种吞噬人信念的力量。
那依稀可见的船只,不受控制地在江水中盘旋着、颤抖着,忽而高高跃起,忽而在江浪的推动下七倒八歪,仿佛下一秒便会倾覆似的,零星的火光在黑暗中起伏闪动,搅得人的心也跟着上上下下。
“他们才刚走到江心,这风浪起得不是时候!”朗寅释眉头深锁,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江中的船只,自言自语道。“看这架势,咱们的船,完全不是这凶险江水的对手。”
“将军,江上浪头这么大,是否让他们回来避险?”兰溪问道。
“……来不及了。”朗寅释望着那渐渐往四艘渔船靠近的滚滚浪潮,神色严峻道,“风浪起得太快,不管是前进后退,他们都逃不开这大浪的侵袭!”
果不其然,正说着,随着一道电闪雷鸣,江面上暴雨入注,水中的小船像没有根的稻草,受波涛任意摆布着,雨打风吹,漫无目的地剧烈飘摇。自古以来,遇上恶劣的天气,渡江最为艰险。纵使朗寅释再怎么神机妙算,此刻,也完全无法应对突如其来的天灾。
他握紧了拳头,深深地为船上的人捏了把汗。
江水中央
胡含站在船头,感受到江风越来越盛时,便已经觉得不对劲。他的船走在最前面,刚刚抵达江心,便已能感受到江水的变化。胡含一边督促船工加把劲,一边疾步赶去船尾,向落在身后的三艘小船喊话,要求他们把船开得再快一些。
天色尚未大亮,四周是泛着寒光的幽深江水,只能通过火把的位置判断距离,胡含并不清楚其他船只是否听见了他的喊话。
不一会儿,江面上的风浪大了起来,江水越来越湍急,顷刻之间,船身便有些难以控制。一个大浪打来,小船剧烈的摇摆起来,众人惊呼着在甲板上踉跄搀扶,胡含定睛一瞧,天边正涌起一道数米高的巨浪,他心中猛然一惊。
船身一个突然旋转打断了他的思路,只听“扑通”一声,船尾直接有一名将士落入了江水中,一眨眼,便距离他们数十米开外,“救命啊!”那将士的哭嚎声很快便被浪花所掩盖,在黑暗中看不见了。船上的人们吓得鸦雀无声,紧接着,每个人都惊恐地想往船舱里挤,一时间又有两名将士落入水中,惨叫连连。
胡含心惊不已,正是虎目凝思,便听得耳边蔡大人大声命令道,“所有人不得惊慌!伏下身子,趴在船上,抓紧船板!!不得在船上走动!抓紧船头的绳子,船尾的人,拿起多余的船桨,帮助船工全速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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