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润宦海几十载,又是世族出身的萧玄仲会有这番心思不奇怪。故而,蔡寻最不愿与这类人打交道,整日战战兢兢,不是算计别人就是被别人算计,这种日子有甚好过的?
蔡寻也不避讳,反正他在这些权臣眼中就是个顽迂不化的老骨头,直言道:“老夫教徒只教作画,不教世道人心,萧大人就莫要奢望了。”
萧玄仲一笑置之,侧头与侍卫低声道:“请沈先生三人上船。”不待蔡寻阻止,萧玄仲伸手拉过蔡寻袖袍,又道:“蔡大家,见与否还得问一问舱内的主子不是?”
沈妉心三人才上了船,便见蔡寻随萧玄仲一同入了舫舱,引她们上船的侍卫恭敬道:“劳烦沈先生在此稍候。”
方才二人言语之中,沈妉心已然猜到,这舱内之主除却赵宗谦绝无他人。在青墨院时老蔡头儿总是骂她懒惰成性,不知何日才能被陛下殿召,端的一副恨朽不可雕的模样。而今却极力阻拦这萧执宰眼中的大好良机,可见蔡老头儿有多口是心非。
并非蔡寻有私心,怕教会徒弟饿死师父。说的好听,御前侍奉,殊不知伴君如伴虎。如赵宗谦这般一朝成龙的市井帝王不在少数,比起正统天潢悉心培育而出的君王,少了分仁善道义。好比久经沙场,看腻了尸横遍野的老将,源于百姓却止于皇权。无兄无弟的赵宗谦虽无卸磨杀驴的忘恩负义之举,仍是将功高震主的褚郾城丢去了千里之外的北莽边陲。这里头少不得文臣谏臣的点醒,如此一半耳根软,一半任凭心意的君主,是嫌命长了才愿侍奉御前!
眼下沈妉心是只知其一,而不知蔡寻心中的其二。可她若是要替宋明月完成心愿,圣面总归是要见的。于是半盏茶过后,蔡寻阴沉着脸出舱来唤她,沈妉心早已心如水镜。
“少言,慎言!”蔡寻提醒道。
“师父放心。”一本正经的沈妉心看着意外令人心安。
蔡寻轻叹一声,转身负手而入。沈妉心回头望了一眼一脸担忧的宋明月,浅笑道:“一会儿送你回宫。”
宋氏三百年皇朝顷刻覆灭,令人唏嘘不已。作为孤女的宋明月在宫中的境遇可想而知,曲兮兮只是好奇,如宋明月这般容貌即便碍于身份究竟是如何做到至今仍独善其身?更好奇,有蔡寻这样一个师父的沈妉心为何独独对宋明月赐以青眼?
“有蔡大家坐镇,宋小娘子无需担忧。”曲兮兮轻言安抚。
画舫已入湖心,却无一船敢靠近三丈之内。宋明月手撑栏杆,眺目远处,姿态竟有几分随性,“早知我便不该应了她来这劳什子花灯会。”
曲兮兮不解,“先生久居宫中,又是蔡大家关门弟子,迟早要面圣。”
宋明月转头看向心思堪称玲珑剔透的京畿花魁,淡然笑道:“不在宫闱中,不知皇家事。就如察言观色,揣摩人心我不如曲姑娘一般,姑娘也不知这面圣早一步与迟一步的差别在何处。”
“愿闻其详。”曲兮兮摆出洗耳恭听的诚恳模样。
宋明月往舱内瞧了一眼,但见周遭的侍卫皆一副四大皆空的尽忠职守,便继续道:“如沈先生这般身份者,但凡殿前召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大抵是要封个一官半职,且不说大小或有无实权。若能道得几句惊人之言,入了翰林院做个小吏也并非妄想。可私下里面圣,全凭里头那位喜好,言之龙悦照旧如常,若有半句不得当殿召便遥遥无期不说,眼下的身份能否保全尚可未知,即便是蔡大家也无法左右。”
此时滔滔不绝的宋明月与先前大有不同,神色淡然自若,目光内敛无华,却言之凿凿宛如手握大局的执棋人。曲兮兮饶有兴致的道:“那宋小娘子是希望先生就此步入仕途,还是仍旧如此?”
宋明月愣了一愣,低头垂眸,“我不知道。”
沈妉心是可信之人,正是因为她来路不明,满嘴胡言才可信。倘若她是谁家的细作,依着无寻道人的性子也不会收她为徒。可见沈妉心是有真才实学且天赋极高,这样的人于宋明月将来的荆棘之路而言,可遇不可求。
可沈妉心亦是个无辜之人,宋明月所走的路途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将沈妉心拉入其中,非她所愿。
宋明月抬头看着若有所思的曲兮兮,忽然道:“如曲姑娘这样的女子,委实可惜,姑娘可是对沈先生有意?”
曲兮兮巧笑倩兮:“有意也无意。”
第33章
舱内与舱外只隔着一道门,风景却绝然不同。
沈妉心自认见过世面,定不回干出临场怯意给老蔡头儿丢脸的事儿来。哪知,与赵宗谦一个照面便连脑子都不甚清醒。
赵宗谦坐在入门左上位,沈妉心低着头跟在蔡寻身后,见蔡寻停下了脚步,想也不想便跪了下去,朗声道:“草民沈妉心叩见陛下,吾皇万岁。”
蔡寻不忍心看,别过头踢了沈妉心一脚。沈妉心吓了一跳,慌忙抬头,就见赵宗谦仰头大笑,摆手道:“蔡大家罢了,都起来入座吧。”
“陛下,这不合规矩。”蔡寻瞪了一眼愣头愣脑就要起身的沈妉心。
草莽出身的赵宗谦看着委曲求全的沈妉心,笑道:“此子心赤,这一趟朕也是微服出宫,那些礼仪规矩不管它也罢。”
蔡寻默不吭声,倒是萧玄仲笑容古怪的低声提醒道:“愣着作甚,还不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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